他难受的表情太过明显,她不忍心再追究下去,正要告别时,他暗哑的声音又传来,这次连手背也搭在了额头上,在遮掩些什么。
“创伤会激活右脑,也就是掌管直觉、感性那一部分,会变得比常人敏感,更能写出让人共情的文字,”他认真解释给她听。“但是也会导致他们在察觉到类似的声音、表情、动作时,有更强的记忆闪回。”
言列说完,迟迟听不到她的回答,拿开手臂,偏头看过来。
宋存看着他眼睛里温亮破碎的霞光,难过的情绪替代了烦躁,轻声问他,“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我....学生物的。”他扯着嘴角,糊弄道。
宋存看不懂他这个又哭又笑的表情,怔怔地没说话。
她重新扣上了安全带。
“如果你要是不忙的话,就送我吧。”她撇开头说。
因为他猝不及防的孤单,她短暂地卸掉了身上的防备。
或许因为这段对话,让她想到了和其他人的友谊,悲从中来。在言列身上,这还是头一次,放任了自己的同情心。
毕竟以前的她,从不认为他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言列看着那抹身影穿过人流,消失在拐角处。
他点了根烟,燃尽后又划开手机,找到唐医生的电话。
已经三年了吧,他没给对方打过电话。
聊完后,他又点了根烟。没有怎么抽,烧到一半又重重地摁灭了,像是要把过去的记忆烫出个缺口来。
如果她知道当年的事会怎么样,会有一点愧疚吗?还是说,根本也无所谓。
她刚刚给他说了“再见”,那不是随口的道别,更像是郑重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再去找她,也不要再见面。
一脚油门,在落日晚霞中,撒出一地的尾气。
——
章舒窈最近吵着要回家休养,她理解以老妈这样的性格,住个独立病房就跟个牢房一样,还不如住大通铺,能唠唠嗑。
之前参与的那版电影配乐,录制了两个片段,导演不是很满意,音乐总监在连夜修改,她也给了些自己的意见。
今天和交响乐团录了第二版,目前正在做后期。
录完出来,还剩余两个小时,她又去了琴房,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就跟吃饭睡觉一样。韦敏帮接的慈善演奏会就在这周末。最近和那位作曲家通了几次邮件,解惑以后,她将新的音频发给了他,对方听后,夸赞她悟性高。
宋存在天快黑时才赶到医院,章舒窈后天出院,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顺便和主治医生聊一聊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刚一进房门,就闻到一股海鲜的鲜味。
宋存以为是海鲜粥之类的,直到看见仲姨从小餐厅收拾出一堆蟹壳来。
“你吃这么多?”她担心地看了章女士一样。
章舒窈捧着杯姜茶,乐呵呵的,“我哪吃得了这么多,人还住在医院里呢,眼皮子底下作案吗?白放吃的。”
“他来了?”
“嗯。”章女士递了杯姜茶给她,“前脚刚走,你就来了,还有那个言家的小孩一起来的。”
宋存手心被姜茶烫的温热,“?”
“就上次还给你说过的那个,怎么就忘了?”章舒窈指着地上那一排补品,“都是他送来的,说是白放的朋友,第一次来,我又不好不收。”
“有什么不好的。”宋存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你们又不熟,东西也太贵重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章舒窈慢慢地移向躺椅,她这个腰,需要长时间静卧。“你说又没啥交集的,和他家里也不熟,想还都还不了。”
“单单那只人参,我看了一眼,都不便宜。”
宋存循着她的声,看见一根毛须旺盛的成型人参。能让章女士单拎出来犯愁的,肯定是太不便宜。
她扶着宋存的手,“你要是见着他,有什么机会,就请他吃顿饭什么的,或者他家里有什么事儿,你也去探望探望,家里还有些好东西,到时我给你准备。”
“我没有机会,我也不熟。”宋存说,“既然是白放的朋友,让他还吧。”
“你这孩子。”章女士笑着怪她不懂人情世故。
宋存懒得争辩。
“你吃饭没?没吃的话还有螃蟹呢,让仲姨给你蒸上。”章舒窈想起她这个点来,也不知道吃没吃。
“吃过了。”她自然还没吃饭,但是要真说没吃,估计得有一阵数落。“我不喜欢捣鼓这玩意儿,太麻烦了。”
“哈哈。”章舒窈笑了两声,从小一家子吃螃蟹,就她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十万分的不理解。剥好的蟹肉递到嘴边,都懒得动筷。
“也不要你剥,我给你剥怎么样啊?”章女士哄小朋友的口气。
“您就歇着吧,我真不吃。”
从小厨房出来的仲姨在收拾垃圾,“送送要吃的话,我给拆吧,小时候都是我拆的呢。”
“别别别。”宋存连忙拒绝,“我真不吃。”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垃圾我给您带出去吧,”她拿上衬衫就要走,生怕再就吃螃蟹这个问题多说一句。
章女士这个人吧,劝人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主打一个拖延战术,又臭又长。
宋存多走了两步,将垃圾直接扔进了回收站,又去旁边洗了个手。她倒也没有完全不喜欢,主要就是嫌麻烦。
外加吃螃蟹的时间太长,她老妈话又太多,就有点PTSD了。
喜欢和不喜欢都一样,一旦你强烈地表达过,似乎就盖棺定论了。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忘了为什么不喜欢,只记得不喜欢这个结果。
住院大楼的挂花树下,伫立着两个人,光是看剪影,就知道是俊男靓女,视线不约而同投向了垃圾桶。
这是条必经之路,宋存走过时,很难不看见。
她真是希望天能再黑一点,黑到不长眼的那种,让她看不清丁是丁卯是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光是靠着轮廓,就分辨了一二。
轮廓可以模糊,四道炽热的视线却是很难。
“宋存,好久不见。”闻帛笑对着她打了招呼。
她今天依旧穿得很乖巧,一条白色的羊绒长袖连衣裙,露出细直的小腿,手上拎着个爱马仕的小房子。
“好久不见。”她硬着头皮打招呼。
“你是....”闻帛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
“我妈妈最近闪了下腰,我来看看她。”说到这里,视线一偏,刻意回避了某个人。不是说了再见了吗?怎么还能出现。
“啊,严重吗。”闻帛笑关切道,“那我们应该去看看阿姨的。”说完这句,眼神自动对上了旁边的言列。
可是后者没答,双手插着兜,就这样疏疏落落地站着。
“不严重的,后天就出院了,谢谢关心,我会转告的。”她想赶紧说完走人。
“改天见。”又快速补了个告别。
闻帛笑刚要挥手,就听见旁边一直垂眼默然的人说了话。声音中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值得人仔细琢磨。
“这么久没见,一起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