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醒来的时候,胸口贴着冰袋,但身上没伤口,也没解释。”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学生’。”
“我是……样本。”
我攥着笔的手指一紧,这听起来确实像。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所以你现在陪我查这些,我真的很怕你会越陷越深。”
“我怕我不是把你带回家,而是把你带进淤泥里。”
我把笔记本合上,伸手捞过他肩膀,把人揽进怀里。
“你听好了。”我低声说。
“你不是淤泥。”
“你是从淤泥里爬出来坚强不屈的生命。”
“我不是被你拖下水,是我自己选择跳进来的。”
“你说她欠你一句解释,我陪你去,但我要的不止是解释——我要她为你活下来的这四年,负责。”
他眼睛有点湿,却没掉泪,只是轻轻靠着我,小声说:
“那明天……”
“你在我身后,好不好?”
我抱紧他,在他耳边轻声:
“我是你身后的那块地,你不站稳,我就托住你。”
“你往哪儿走,我就往哪儿去。”
抱着顾清玉睡了一整晚,以前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晦气,但现在觉得安心,淡淡的草药味就像他身上的独有的倔强,不夺目,切撑的住风雨。
第二天一早,我我们就前往了光明书院的接待室。
光明书院的接待室一如既往地安静。
顾清玉站在我左侧,冯律师坐在斜后方,手里翻着笔记本,我将手机放在口袋里,录音按钮悄然开启。
门在这时被人轻轻推开。
灰白色的西装裙勾勒出干净利落的线条,发髻盘得一丝不乱,衣领和袖口没有一点褶皱,像是刚从模特橱窗里走出来,她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香气,不甜、不腻,有种实验室专属的无菌味。
她笑着伸手,唇角抬起的角度精准得像公式计算过的一样:
她微笑着朝我们伸手,语气温和到极致:
“顾先生,好久不见。”
我没有起身,只抬眸看她一眼,开口第一句话:
“那你还记得自己见我弟的时候,是不是说过‘送进B区,记录标红’?”
何韵动作顿了一下,手停在半空。
她的笑意轻轻一收,只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眼神却一下冷了半度。
“顾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我弟是学生,不是囚犯。”我语气极稳,眼神锋利,“你一句话换了他的编号,把他送进禁闭楼底我现在来问你这句‘标红’的含义,是不是太晚了?”
顾清玉坐在我旁边,低头一言不发,但手指却轻轻扣着桌边,像是在压住某种从胸腔涌起的灼热。
何韵缓缓收回手,坐在我们对面,重新戴回那副职业微笑。
“顾先生,我理解您现在心情激动。”她声音依旧温柔,“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书院从未存在任何‘编号操控’或‘特殊隔离’。”
“所有学生都接受同等教育,只是课程安排与心理辅导方案略有区别。”
我看着她,语气不紧不慢:
“那我们今天来,也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份‘同等教育’,有没有胆子在法庭上一页一页读出来。”
何韵缓缓收回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重新整理了袖口,声音如常温柔:
“顾先生,我明白您现在的情绪。但我想强调的是,我们书院一直秉持依法办学的原则,所有流程都有备案,入学资料也都按要求存档。”
“清玉同学的转班和记录变动,是依据当时辅导评估给出的调整建议。”
“至于‘标红’,那只是系统操作上的一种便签便于老师快速识别是否需要特殊照护,并不涉及所谓的‘隔离’或‘惩罚’。”
“我们不是监狱,是教育机构。”
她话音温和,从容不迫,甚至还附上一点点体谅的笑意:“我理解你们心里有怨气,我作为管理者也愿意道歉,但有些‘感受’,未必就是事实——”
她话还没说完,顾清玉忽然开口,语气极轻,却像什么锋利的东西滑破了空气:
“你还记得,我烧到四十度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何韵一怔。
我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整个人安静得近乎冷漠,眼神却直直看着她,像盯着一只把他剥开过的刀。
“那天晚上,没有医生,没人给我降温。”
“你站在门口,看着我在地上坐着发抖。”
“你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先别送医,观察一下。’”
“‘他不是身体出问题,是情绪自控差。’”
“然后你笑了,说,‘这种人,很容易吓一下就好了。’”
何韵没有接话,她坐在那里,笑意淡了半分,手指轻轻扣着膝盖,但一时间竟没再找得到那个“体谅式话术”的切入点。
空气里有几秒诡异的安静。
连冯律师都没有动,手里的笔搁在记录本上,落笔却停在了上一个字。
顾清玉垂下眼帘,语气依旧淡淡的,没有怒意,却让人无从反驳:
“我不需要你道歉。”
“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时候,真的觉得,四十度的发烧,只是‘吓一下’就能退的吗?”
沉默持续了几秒。
何韵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椅扶,像是终于找回了节奏。她抬起眼,看向顾清玉,嘴角仍带笑,但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冷淡:
“你说这些,我都听见了。”
“也承认如果当时的处理让你感到不适,那是我们工作的失误。”
“但——”她轻轻顿了顿,音调一转,眼神直直盯住他:
“你有证据吗?”
空气骤然一冷,她没有提高声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却像往桌上扔了一张牌,掷地有声。
“清玉同学,你说我在走廊上看你、说了那句话有监控吗?”
“你说你发烧四十度没被送医有病历?有留观记录?还是你带走了体温表?”
“还是说,你只是‘记得’?”
她笑得礼貌又克制:“我不是不尊重你的感受。但我要提醒你感受,不能成为指控的依据。”
她看向我,再看向冯律师:“你们都是成年人,应该知道,一份陈述,要么是文件,要么是录音,要么是证词。”
“否则,就只能叫做‘回忆’。”
她将话说完,重新靠回椅背,像是从容地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反问,把整场气氛反压回自己手中,但是不得不说何韵这套反词确实很好,好到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