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过了一上午,顾清玉也意外地没来烦我。
直到晚上十点半。
我坐在书桌前,翻着下午打印的一份资料。桌上的水还冒着热气,壁灯亮着,光线不强,却足够让我保持清醒。窗外有风,偶尔掀动窗帘的一角。我以为今晚会安静地过去。
直到门被敲了两下,轻轻的。
我没吭声,几秒后门被推开一条缝,顾清玉探头进来,手里拎着一套深蓝色的布料。
“哥。”他声音压得很低,“你睡了吗?”
我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眉头一皱:“干嘛。”
他低头笑了一下,像是早就准备好说辞:“我想试一下学士服,你帮我看看合不合身。周三要穿,我怕太松了。”
我本想说“你不会照镜子?”话还没出口,他已经走进来,把门顺手带上。
“你不是说要来吗?”他站到我面前,手指勾着衣架一角,“我想提前……让你看看我穿成什么样。”
我没说话。
他也不急,笑着往前靠一步,把那身深蓝色的学士服披上身,又扯过帽子,小心地扣在头上,动作不快,却格外认真。
披好后他抬起头,眼神亮亮的看着我,语气却尽量装得自然:“你觉得好看吗?我想你第一眼看到的,是最合身的。”
那一瞬,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穿着幼儿园的红背心站在门口,睫毛上还挂着泡泡水的痕,满脸期待地说:“哥哥,我今天也穿好看的衣服。”
如今他已经长高了,瘦削干净,衣服垂得笔直,肩线贴合,领口下那枚银色徽章正正压在锁骨下,像不小心扣错了位置的心跳。
我喉咙一紧,移开了视线。
“……还行。”我说。
他听出我没打心里否认,走近一步,低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穿这个……不像在毕业,像在出院?”
我怔了怔。
他笑了笑,弯下腰,整个人带着学士服的布料味靠近我膝边坐下。
“你不是想问我,这学是在哪读的吗?”
“你今天在电话里没问,我以为你不在意。”
“现在你不看我,我就知道你其实有很多问题。”
我没出声他猜对了,我不想承认。
他忽然靠在我肩上,声音低得像从布料缝隙里漏出来:
“哥,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
“但不是现在。”
“今晚……你先看看我穿得漂不漂亮,好不好?”
“我想被你夸。”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身衣服在他身上不宽不紧,刚刚好,却还是被他穿出点柔软的褶子,像是怕皱了不给我看似的,走一步、停一下,小心翼翼。
我想起他穿病号服的模样。
也是蓝色的。那时他瘦得不成样子,帽子不是他戴的,是护士扣上的,脸白得几近透明,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一眨眼就要哭。
现在他站得笔直,连笑都不敢太明显,只怕我不说一句“好”。
我靠在椅背上,低声问:“你想听什么?”
他眼睛亮了一下,坐得更近:“想听你说‘好看’。”
“然后呢?”
“然后……”他低头,“你要是肯夸我一下,我就不缠着你。”
我哼了一声:“你说得倒轻松。”
“我说过来典礼,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
他没回嘴,只是摘下帽子,小心放在一旁,然后贴着我膝盖坐下来,像是终于靠回了最熟悉的地方。
“哥。”他仰着头看我,眼神一瞬不移,“我以前生病的时候,都没穿得这么整齐。”
“我连药瓶都打不开的时候,你也没来过。”
“现在我能走上台了,我就想你在。”
他说着低下头,额发扫过我指尖。
“你可以不夸我,但你不许走。”
我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捏了一下。
我抬手揉了揉他头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冷淡:“顾清玉,这身衣服……比病号服顺眼。”
他笑了,整个人往我怀里一靠,眼角弯起来,像是终于得到一点点回应。
“那我是不是可以抱一下奖励?”
说完他直接贴上来,胳膊勾住我肩膀,像猫钻进了毯子。我下意识要推,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你要是敢推我,我现在就哭。”
我:“……”
他轻声:“哥,我明天就毕业了。”
“你今晚……就宠我一下,好不好?”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在他后颈拍了两下。
他蹭了蹭我,然后笑着说要去洗漱,起身离开,走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像是还想再蹭一会儿。但我没开口,他才慢慢合上门,轻得像怕吵醒什么。
屋子重新安静了。
我坐回桌前,学士服的蓝还在眼角余光里晃,像还带着他的体温,我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不知怎么手指动了动,打开了搜索页面。
“顾清玉。”
“康复中心。”
“高考登记。”
我一个词一个词地敲进去,页面却干净得不正常,没有竞赛成绩,没有学校记录,甚至连高考报名系统也查不到名字。
我试着换了几个关键词,唯一能查到的,还是四年前的那条公关通稿“顾家二少爷顾清玉,因身体原因,赴瑞士疗养。”
我那时信了,现在却越来越觉得,这句话里藏着太多空白,我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字,心里不知怎么冒出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查,所以,一切都清得干干净净,我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节奏越来越急,胸口也一点点发紧,那件学士服,那句“不是爸妈,不是亲戚,是你”,现在想来,像是引我踏进他设好的局。
可我已经答应他了。
不管他是怎么穿上那身衣服的,我都要坐在那里,看他走上台,我合上电脑,手撑着额角坐了片刻,心里乱得像被风搅过,可我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别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