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温热的手心耐心地包裹他的手掌,小小的高澄意够不到货架上最上层的巧克力,姐姐便会笑着搂住他的腰把他抱起来,好让弟弟亲自取下想要的那块。
“蛀牙了可怎么办呀?”
他还记得姐姐温柔的取笑。
高澄意像小动物一样从姐姐的怀里扭出来,垫脚往购物车里放:“不是我吃。”
“姐姐喜欢吃这个牌子的。”
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细节张牙舞爪地冒出泡泡来,纸质的包装盒上印着烫金的字样,高澄意慢吞吞地把那行花体的小字念出来。
可可含量85%,是小孩子会嫌弃苦涩的黑巧克力,高澄意清楚地记得姐姐去学校前总会往书包里放一排。
偶尔,光怪陆离的梦也会回到光岛。
姐姐霎时泛红的眼眶并不起眼,海风裹挟的气息本来就腥咸无比,可那时他却好似幻嗅到的是姐姐的眼泪。她因他而生的泪水,自那与生俱来的泪腺流出。
即便是同卵的兄弟姊妹也不会共享心跳,然而高澄意却在那时感到了同等的疼痛,跳动的心口好似在说,承认吧,你就是后悔了。
他不该伤害姐姐,姐姐落下来的泪不该是因他而起。永远。
做了梦以后容易失眠,高澄意睁开眼,摸向床头的手机。
亮度自动降到最低的屏幕被点亮,五点零八分,是一个有点难接着入睡的时间。
高澄意慢吞吞地披了件外套去客厅倒水,然而很显然睡不着的夜猫子还有一只。
昏暗的客厅里横着一道漏出来的光,高澄意垂眼顺着亮着的光源望去,是图柏冬的房间。
市赛结束以后迎来的是短暂一周的休息时间,教练宽容地放他们自主训练,不用再一大早赶去场馆练球。图柏冬念着他没跑完的地图,这几天基本都在熬夜打游戏。
高澄意去冰箱里拿水时顺带给图柏冬也捎了一瓶,放到电脑桌旁时不忘敲敲图柏冬的开放式耳机:“六点校外出摊的时候一起去吃早餐。”
跑迷宫跑得昏天黑地的小饭桶对吃这个关键词最敏锐,图柏冬打到一半的哈欠都收了回来,小鸡啄米似的乖乖点头。
客厅里之前图柏冬临时起意买的投影很久没用,高澄意在茶几底下的储物盒里找了半天的遥控器,吹了吹上面沾着的细微尘粒,拉下投影幕之后随便点了个电影看。
投影仪发出轻微的运转声,很快就被电影里男主角的电话声盖过。
幽绿色的水族箱里游过色泽鲜艳的金鱼,高澄意把脸撑在手背,漫不经心地看着最底下黑体加粗的台词,脑海里闪过的是不知谁说过,封闭的鱼缸象征的是被束缚的欲望。
透过玻璃,谁也分不清看客究竟是人还是鱼。
又或许从来被观察的,是封闭在自我道德里的人类也说不定。
无端出现的鱼缸与金鱼一定意有所指,电影尚未过半,高澄意便敏感地意识到这大概率会是一部他非常讨厌的电影。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拿起茶几上的马克杯喝了一口水,拿起遥控器选择了快进。
把男主角耍得团团转的幕后凶手恰巧也有一个姐姐,凶手回忆里的姐姐纯洁而脆弱。
唇齿上下一碰,即便是另一个国家的外语,“姐姐”的发音同样是两个音节。
演员呢喃着流下眼泪。
高澄意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他自己,他在LINETALK对高承心的备注写的是姐姐,而他说出口时更多的时候都是冷一点的单字,“姐”。
任何人都可以把稍微年长于自身的女性叫作“姐姐”,能那么轻描淡写地叫单字的往往是更为亲近的、拥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
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甘乐遥的叫法同样有这一层的原因所在。
只有亲生的兄弟姊妹间才会半开玩笑地喊彼此老哥和老姐。
电影里饰演姐姐的女演员留有与姐姐同等长度的头发,她靠着水坝的栏杆撩起耳畔的碎发,风扬起来的时候,她呼唤弟弟的台词一同从蓝牙耳机里传出。
高澄意摘掉只挂了单边的耳机,拿起遥控对着投影仪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停在女演员的嘴唇特写,她的口型像扬起唇的笑。
“老姐”?
姓氏都不一样,非要在这方面自欺欺人。
心里永远惦记着吃饭的图柏冬在六点准时准点地打开房门,小声嚷嚷着饿死了饿死了,一边往身上胡乱套了件偏厚的卫衣。
“在看电影啊?”图柏冬扯平皱巴巴的衣摆,瞥到投影仪上暂停的画面,不由得停下来眯起眼辨认了两三秒,发现高澄意随手选的正好也是自己看过的电影,“暴力美学复仇片,你怎么饭前看这个?”
这部电影跟那年的戛纳失之交臂,所以图柏冬记得很清楚:“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我挺喜欢这个导演拍的东西。”
不止血浆与复仇,拥有水缸与游鱼的电影永远都还有另一个意象包含其中:
禁忌,乱.伦,无序的恋爱。
“特别难看。”
高澄意起身去拿外套时,冷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