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徐素湘就出了门,压根没想起来去看裴放。
她穿了身低调的窄袖便服,戴了幂篱,第一次踏进了普渡寺的山门。
此地香火还算旺盛,香客多为女眷,偶有携夫君孩子一起的,上了香之后各自求了灵签便相携去找庙祝解签,正殿里不时有香客进出,徐素湘还在其中见到了一个熟面孔。
上回登门探望过裴放的左侍郎夫人欧阳氏正携了三个女儿从大殿出来,周围人太多,徐素湘又特意戴了幂篱,所以她并没有看见她。
徐素湘没去进香,而是慢慢踱至殿后欣赏了一会儿后山的风景,路上遇到几个沙弥,她主动上前问了寺里禅房的所在,随后走走停停好似迷路一般,精准地转到了禅房附近。
她在一处凉亭中静候,不多时,徐砚临果然带了人来,他身后十来个捕手皆着织锦黑衣,脚踏登云靴,腰间蹀躞带悬着长刀,精神抖擞之下带出两分生人勿近的杀气来。
徐砚临穿着紫色官袍走在最前面,远远看见她,忙停住朝身后诸人打了个手势,他独自朝这边走来,捕手们则往禅房而去。
到了近前,徐素湘摘下幂篱,朝他屈膝行礼:“见过徐大人。”
徐砚临眉毛一挑:“行了,别装了。一会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记得别打脸。”
徐素湘往禅房方向看了一眼,对他道:“大哥哥亲自带人来抓,这个智云,来头不小吧?”
徐砚临“嘶”了一声,意外地打量起她来:“这你都猜到了?看来,在京中这些年你学到不少。”
徐素湘微微一笑,做了几年侯夫人,家里又刚好有个在朝为官的,这点子察觉能力还是有的。
“所以,这个智云到底是谁?”
徐砚临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是中书令家的庶子——王淞。去年他强占人妻不成,不仅逼得对方自尽,还打杀了那女子的丈夫,犯下两条人命,被大理寺判了斩刑。”
“既判了斩刑,为何又成了普渡寺的智云?”徐素湘想不通。
“那自然是,家中有通天的本事了。”徐砚临眯了眯眼,道,“去年他行刑前突然暴毙狱中,前大理寺卿着医官、仵作通通验过,这才把尸体送了出去,归还王家。如今我这一查,就查出了一个已死的王淞,若不亲自来拿人,谁敢动他?”
徐素湘听完,忧虑道:“大哥哥才刚回京,就不怕得罪了中书令?”
徐砚临负手看向禅房:“我敢拿人,自然是不怕他的。”说着,他扭头看她,“就怕三妹妹不敢动手。”
徐素湘想了想,道:“大哥哥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徐砚临一笑,往禅房走去:“那就过来吧。”
第五间禅房里王淞穿着僧衣被两个捕手按在地上,其他无关的僧众都被赶到了外面,徐砚临一进去,命人关了门,随后递了个眼神给徐素湘。
徐素湘上前,还没等她开口,王淞先看着她笑了:“你没死啊?那死的是裴放了?”
他分明双手被缚,却歪着头笑得如同在自家庭院,半点恐惧和无措都没有。
“你认得我?”徐素湘皱起眉头。
“认得,武安侯的夫人嘛。”王淞点头,仍然是一脸无谓的笑,眼睛上下扫了徐素湘一圈,“我常说他艳福不浅,去年不知怎么,他突然恼了,把我的事捅到了御史跟前,害我不得不离家,到这没酒没肉的破地方来受罪。”
这样一件只手遮天包庇死刑犯的骇事,到了他嘴里,竟成了轻飘飘的一句抱怨,习以为常到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天然不受律法约束,眼里心里没有一丁点儿对王法的敬畏和对自身的反省。
“今年听说他被雷劈了,可见我侍奉的佛祖是真的显灵了。”王淞笑着,由跪姿改成坐姿,对徐素湘道,“你抓了我也没用的,我,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徐砚临从未见过被捕了还能这么闲适的人,可见他是真的不怕。
律法和刑狱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屁。
“哦。”徐素湘靠近他,俯身在他头上罩下一片阴影,“所以,你是故意挑中吴姨娘,蛊惑她拿钱供养你,还教唆她杀人?”
王淞闻见一阵暌违已久的浅淡清香,忍不住用力嗅了嗅,舒展开眉眼道:“我爹不给我钱,我也没办法,能骗几个是几个呗。”
“谁知道她一个姨太太那么寒酸,就她那点银子够干嘛使的?她还不敢偷,害我费这么大劲给她讲佛法因果,怎么样,她成功了没?”
“我现在觉得,钱不钱的她弄没弄到都无所谓,关键是,你没死,裴放死了吗?”
他抬起一张清风明月般极具欺骗性的脸,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下一秒,一只绣花鞋底朝他脸上印了下去。
“死你爹——”
这一脚下去,徐素湘直接收不住了。
徐砚临在一旁叮嘱:“别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