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端端的说起了父皇的名字……”刘瑾皱紧眉头不解地思忖着。
“一,此事同先帝有关。二,钱桓此人一生起起落落,于中央做过官又在穷乡僻壤做过‘小吏’,如此起伏的经历正发生在先帝在位之时。此刻他已疯,可能想起了这一生最令他耿耿于怀,郁郁不得志的事情。”望着幽深而不可测的地牢,鄢墨卿单手托腮,目光澄澈亮如星河。
“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既然从他口中提到‘驻颜草’,那毫无疑问,此事定和驻颜草脱不了干系。”刘瑾亦顺着鄢墨卿注视的方向望去。幽暗不见尽头的地牢好似有无数双手伸出,好似下一秒便向他们袭击而来。
鄢墨卿不发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早已疯癫不知所云的钱桓。
这时,牢门处传来脚步声,李程急匆匆走来,脸上的汗水尚未擦干便急忙禀告:“陛下命臣寻找的人已经找到,许仵作一家现在住在秣陵郡城郭外的一处废弃草屋内。母子三人皆平安无事,属下已经派人盯着那片草屋以防可疑人接近。”
刘瑾闻言点点头,鄢墨卿却疑惑道:“许仵作在城中郡衙内任职,为何却选择住在城郭外茅草屋这个又偏僻又破败之地?如此想来,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被人盯上了,为不牵连家中妻儿老小而将居所迁至偏僻之处便不易被察觉。”刘瑾接过话头。
“素闻许仵作平日为人老实憨厚,为了妻儿老小咬咬牙将城中一间小屋买了下,如此疼爱妻儿之人断不会贸然将他们迁至如此破败之处。”一人从门外走进,待来人走近方才看清他的身影,正是安廷尉。只见他牢房门口站定,幽幽道:
“按照许仵作平日为人,假设钱桓以其妻儿老小的生死安危相要挟,许仵作不得已签下这签着自己名字的房契,才作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举倒也说得通。”
“那他为什么不将钱桓行贿的对象供出来?”
这时刘瑾看向一旁鄢墨卿欲言又止的表情,柔声问道:“墨卿可是有何线索?”
正兀自沉思的墨卿望着牢中仍旧在发癫的钱桓,片刻后开口:“微臣有个大胆的猜测。许仵作当日只将钱桓供出,之后却服毒身亡。有没有可能,他和钱桓行贿之人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或者说,他想袒护某人?”
“可是一个仵作有什么理由需要袒护这背后位高权重之人?”安廷尉单手托腮思索着。只见眼前发疯般狂叫的男人停下了动静,空洞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幽深的甬道尽头。
“若他不是普通的仵作,而是某位高官派来监视钱桓的眼线,那就大大不同了。”鄢墨卿幽幽开口。此刻地牢内寂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安廷尉闻言瞬间豁然开朗,从仵作中毒身死到钱桓被捕入狱这一连串的来龙去脉在脑海中逐渐清晰,拍手连连称赞道:“世人皆道鄢大人乃巧言令色的谗臣,今日一见,方领略到您的贤良睿智,果然不同凡响,安某佩服。”说罢再次躬身一揖。
“安大人过奖了,只是鄢某已知道自己在世人面前的形象,至于是与不是,与我何干?”言下之意,他并不在意世人对自己的看法如何。
“哈哈哈,鄢大人当真个豁达真性情!假以时日定同大人秉烛夜谈,畅聊一番。”安廷尉憨笑道。
鄢墨卿闻言莞尔一笑,声音如春风拂面般飘荡在阴暗的地牢内。两人相顾展开笑颜,全然不顾一旁刘瑾铁青色的脸庞。
二人走出地牢,突然,刘瑾拉住鄢墨卿的手,眼神坚定道:“安廷尉为人忠厚,从不参与朝中的党与之争,是个值得信任的臣子,朕将此次案件的审理交由他来处理,很快钱桓就会被带到廷尉寺。”话音刚落,刘瑾眼中的刚毅突然变得柔和,似有涟漪荡漾,接着他轻启双唇柔声道:“墨卿,我们回去吧。”
是啊,一国之君还有政务要处理,本就不该在这偏僻之地再呆下去了。
“臣还想同爹娘说说话,自到此地以来就没有好好陪伴他们,臣想和他们好好道个别。”墨卿拉下刘瑾覆盖在自己手上的大手,赤色的瞳孔像是能溢出水一般,脉脉含情,只道无情却有情。
“好,朕等你。”话音未落,鄢墨卿只觉得自己跌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本想伸手抵抗的他又被按在怀中,慢慢的,他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不再挣扎,而是静静享受着这怀抱带来的无限温柔。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每次他都是这么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