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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像晚风一阵阵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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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终于被解决了。

包小豪在手中消失的那一刻,夏泉听到了身体某处传来的呓语回响。伴随而来的是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感觉,由突如其来的空虚构成,像一个黑洞盘旋着张开口器,倏然把他周身所有的色彩都吸入其中。是饥饿感。饥饿感促使他这样做,饥饿感让他将包小豪吞吃入肚,扔进从未被满足过的人生。你只配被丢进这样没用的,烂泥一样的地方,我要你陷进去永不脱身,成为我厄舛的证据。

可是那种饥饿感并没有因此而消失。他的胃变得更痛了。这样的痛和清醒,反而令他振作起来,他强忍着剧痛翻找,没有在其中找到任何有用的,可消化的,给予他养分的东西。他多年来保管这一切,夜夜跟这些东西睡在一起,一旦遇到什么新的投掷向他的垃圾,他便遮遮掩掩地接住,把它藏在身下,然后告诉自己:事情得到解决了。不是的。忽然之间他冷汗直冒,想起了此前那个声音在他耳边的反复低语,原来它预言的正是此刻。你从前的痛苦,愤怒与非在都只是自我软化的手段,说服自己放弃斗志的借口,你寄希望于有什么能拯救你,设想冥冥之中总会有某种转机;可命运不是如此运作的,事情不会得到解决,只会不断蚕食你的软弱,在折磨你至筋疲力尽后转身离去,在这之前你需要靠自己的力量中止下坠,你需要在掠过眼前的渊薮中分辨出机会。他有过这样的机会的,夏泉审视着自己的手掌,但他放弃了,他在那个关头做了最无可挽回的事,他杀了包小豪,也杀了他自己。是否有人喜欢你并不重要,你人生的悲剧也不是因为被谁讨厌而导致的,可面对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我为什么要活过来呢?

那一天他坐在桌前,苏打水的碳酸气泡在水面破裂。俞孝砚和谢小楼望着他,坦荡的目光令他无端觉得耳根发烧,他像某种生来逃窜的动物第一次停下来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因为,那个声音悠悠响起,像一声叹息。第一次,夏泉在它的语调中听出温柔的叹惋,什么时候你终于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逃避,什么时候才是清醒世界不幸的开始。

痛感像是经由地心漫出的岩浆,缓缓将他吞没。起初隔着床单、衣物等,隐隐灼烧着他的身躯。继而它们腐蚀穿透,钻进皮肤,开始随着他的血液和骨髓流淌。极致的痛苦中,他觉得自己快要融化至不存在,被分解至消亡。他默默忍受了一会,发现痛的感觉分毫未有减少。

夏泉睁开了眼睛。

空气中的浮尘随着布料的翻起在光里涌动。天花板上漾着窗外树叶的影子。那片影子倏而交融,倏而沉静,分隔色块浮了一层均匀无害的柔光。他周身陷在一种适度恰好的柔软里,一种不合时宜的懒洋洋感笼罩着他,像遥远记忆里一个偶然在打盹中醒来的暑假,枕头上有干净的洗涤剂的味道,阳光铺在他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上,照得那里暖洋洋的。

像梦一样,夏泉想。如果是以前,他会以为自己死了,但他已经死过几次了,现在他知道了死和活着的真实区别。胸膛和骨骼中传来一阵滞后沉闷的不适感,他的□□像连续发了三天高烧后又被拖行前进了二十公里一样,大脑却在久违的安眠后异常餍足平静。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又闭了闭眼睛。忽然他在室内昏沉的静谧中听到了另一个呼吸声。夏泉侧过头去,看到床尾一把躺椅上,俞孝砚仰面半躺着,双臂抱在胸前,睡着了。他旁边有张简易移动桌,上面堆着许多药物、绷带、剪刀,还有一个大的医药箱,一杯放凉了的茶。

他手臂和肩上都有干掉的血迹。光透过窗帘,穿越床铺,窄窄一条照亮俞孝砚匀速起伏的胸口,那下面跳动着一颗健全得令人羡慕的心脏。

夏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回到了这里,但毫无疑问,他又一次被眼前这个人救了。

在夏泉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与另一个个体同处一室而不觉得不安的时刻屈指可数。起初他只是紧张,但经验告诉他,紧张时散发出的胆怯只会为自己招来更多的不幸,所以他通常在不幸与伤害发生之前先用冷漠和不耐烦筑起防御。他回想起第一次在这栋房子里醒来,他双手被捆着锁在一起,身下却铺着厚厚的软毯。预想之内的处境,可能会被抓去警局或者干脆揍一顿吧,他那时自暴自弃地想。逃离的本能让他无比躁动,直到门打开,温暖的食物香气飘进来。他想起他从学校离开,想起按掉来电关闭了手机,记忆中断的地方是一片月亮。为什么,他想,为什么像俞孝砚这样的人每一次都愿意救自己?他像一个诅咒一样闯入俞孝砚的生活,毁了他的一切,他应该恨他,感到愤怒,质问他的存在,像以往他遇见过的所有其他人一样。

我毫无价值,无利可索。我昏聩,易怒,怯懦不友善,我自大,自卑,自私又虚伪,我没有志向,暮气沉沉。为什么?夏泉垂眼注视着俞孝砚,从前未有过的陌生感受缓慢而迟钝地浮现在他的思索之中。有一次他在上学的路上路过一个彩票站,很多人围在周围,地上全是各色彩球和彩带。他被堵得过不去,听到旁边的人在讨论,说有人在这里买彩票中了大奖。讨论的人语气很羡慕,原来遇到真正的好事是会使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也不由自主为之驻足的。没有彩球和彩带曾经为他落在地上过。阳光好像偏移了一点,轻微刺得他不得不移开眼,难道即使是我——也会有“幸运”的时刻出现吗?

俞孝砚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身上盖了条薄毯,原本是盖在夏泉身上的,此刻床是空的。他条件反射跳起来,起身开门下楼。小祁单手端着一个沥水盆正掀开布帘走出厨房,神态如常,俞孝砚说:“人呢?!”

小祁下巴一抬,示意门外。一楼因全面被毁,面向街道的两侧全部被打穿,白天用装修材料隔档,夜幕降临后便会拉开。天干物燥位于市井之中,这里的夜很长,无论哪个季节都不孤冷。夏泉搬了张露营椅坐在门边的位置,面对着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街道,像是在发呆。

“什么时候醒的?”俞孝砚问。

“下午就醒了。”小祁说:“我本来以为他会发疯,发火,闹着要去□□之类的。结果非常平静……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吃了药就一直坐在那里。”

“什么都没说?”

小祁摇头:“什么都没说。我怕他是脑子被弄坏了,就问他,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回答。难道是忘了?要不要再找医生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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