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谈过一次恋爱。
说来惭愧,对方的名字我已经忘了,好像是姓林,还是凌来着?
......
实在是记不清了。
太久了,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刚来新城,住在城市边缘一栋破旧的公寓里。
这里是城市的尽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城中村,不过相较于一般的城中村条件要好上许多,有砖砌的围墙、有栽种着三角梅的阳台,最重要的是,运气好了白天能听见鸟叫。
晚上回家,空气中混杂着烤冷面的醋味和出租车尾气未完全燃烧的汽油焦味。街道上,常年阴湿的水泥缝里长出顽强的杂草,常有猫踩着铁窗栏手跳上跳下。
印象里,那里夏天蚊子多,冬天墙壁渗水,没个消停时候。
公寓窗子朝东,从那里望出去,能看见远处城市最繁华的CBD。
自那时起,夜晚便不再真正黑暗了,只是五彩斑斓的光晕将其涂抹成一场永不苏醒的幻梦。
主路上永远有人在奔跑,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推着三轮车的商贩、举着传单的兼职生......只是每天跑的人不同了而已。
我和他,便是在这片喧嚣与破败中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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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 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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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雨夜,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路边那家彩票店的卷帘门。
这家店经营很久了,从我搬来那天就在,门口一块红底黄字的招牌写着“体育彩票·宠物洗护”。店主大概也是混口饭吃,看买彩票的少了,就改行给猫狗洗澡。
我抱着猫进门的时候,他正坐在角落的塑料凳子上,低头狂按手机。灯光昏黄,映在他脸上打出一道道细碎阴影。他戴着粗框眼镜,鼻梁有点挺,眼皮薄得几乎能看到眼球转动的痕迹。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长相,不算惊人的漂亮,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秒。
就在这时,我的猫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不大不小,像是在睡梦中的呻吟。
他于是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瞧了瞧我的猫,笑了笑,说:
“这是不是旺西路那家宠物店的猫?”
我说,是。
他又笑了,这次是看着我笑,
“他家这只猫一年前就在门口揽客了,一直没人买,想不到被你买来了。”
我解释道:
“见它可怜,就在马路旁边的笼子里,觉也睡不好,我实在于心不忍,就把它买下了。”
这是真话。
我那天原本是去打印标书的。打印店隔壁就是这家宠物店,不到一米高的铁笼子就摆在正对大马路的地方。旺西路是条双向八车道,整天有大货车轰隆隆驶过,不远处又是天桥,四面八方的喇叭声就没停过。这只暹罗猫就这么窝在笼子里,半合着眼,一副等死的模样。
我走上前,提醒老板它好像没力气吃饭了。
但是我想,或许它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他说,没病也不饿,就是没人买。
于是我就买下了它。
尽管这是一只过了认人期、不会撒娇的猫。
我和他说了这些。
他听完,沉默了几秒,才看着我笑着说:
“可是你买走这一只,老板明天还是会把新的猫放到笼子里啊。”
我说:
“所以我以后不会再去旺西路了,看不见就是不知道,那些我都不管了。”
他噗嗤一声笑了。
然后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看着我:
“那麻烦这次洗澡由我来付钱吧。老实说,你也帮我了却一桩心事。”
我婉言谢绝。
他又说:
“就当是我求你,毕竟,我也不想晚上睡不好觉。”
我有些犹豫。
他接着说: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下次请我喝一杯吧。”
我点点头,记下了这个人。
后来,我真的请了他一杯酒。
那是我第一次进酒吧,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
是他带我去的,到地是一家偏僻小巷里的老酒吧,天花板垂着昏黄的吊灯,角落有穿骚包西装的调酒师。
那酒喝起来很烧喉咙,他却喝得津津有味。
我皱着眉咳了半天。他笑着给我倒水,说:
“没喝过奶的小猫也这样。”
我们聊了很多,从新城的雾霾聊到家乡的灯火,他笑起来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意味深长,然后他总是会推一推眼镜。
他说他以前学广告,后来转行做短视频运营,每天审核内容、分析数据、盯热度、拼排名。
我说:
“你们岂不是和大法官一样?”
他说:
“有点像,也不全是。”
“只是尽量让那些‘不该火’的火不起来。”
......
一杯变成了好多杯。
那一晚,酒精模糊了我们之间的界限,卫衣贴上毛衣,于是并肩走在一起。
灯光朦胧,音乐低回,空气里弥漫着木质酒桶的发酵味。
我记得我们走出酒吧时,外头下着细雨。
他把外套披在我肩上,说:
“你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我说:
“怎么不一样?”
他说:
“你从不避讳说出一切。”
我还想再追问,可是他的吻已经堵住了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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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碰在一起的那一瞬间,我听到远处有出租车碾过水坑的声音,像海浪拍在防波堤上。
我没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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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我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
我是现实意义上的没有家,他是自己主动抛弃了自己的家。
我们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没有显赫的家室背景,周末很少有人主动约我们社交,我们只有彼此。
他工作忙,白天我们基本不说话,晚上很晚他才回来,带点夜宵或者啤酒。有时一身疲惫,有时话特别少。我看得出他很累,也尽量不多问。
我的厨艺算不上好,但为了他学做了许多菜。
厨房总弥漫着葱姜的香气和罐头午餐肉的咸味。他吃得很认真,吃完会夸我,说比外卖强多了。
十点后的厨房桌子上总是留一碗热面,汤里窝着一个半熟蛋,还有几根青菜的菜心。
不上班的时候,我们就窝在小沙发上看电影。
他爱看文艺片,我爱看自然纪录片,于是我们白天看纪录片,晚上看文艺片。
后来,我也爱上了文艺片。
晚上,太阳走了,他会搂着我,声音沙哑地说:
“我有的时候很遗憾,遗憾不能留住我们的青春,明明你那么美,我们却只能在这种地方浪费一辈子。”
我笑了,脑袋埋进他怀里,说:
“可是你在啊。你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照相机。”
他笑一笑,抚上我的头发:
“我想带你去有落地窗、有太阳的地方。”
我把头埋得更深:
“和你在一起,就算是被派去挖地道种土豆我也喜欢。”
那个时候,我真的相信,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