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猛地醒来,张张嘴,以为脖子上还缝着红线,抬手胡乱抓了一通,心理作用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神色惊惶,吓坏了一干人等,小鸡一样围着他叽叽喳喳,他被嘈杂的声音吵得心闷气短,几乎又要昏过去。
他闭上眼缓了缓,理清梦境和现实:红线早便拆了,是在薛浪救下他之后,他又一次忍着生不如死的痛苦,是主子亲手替自己取出来的,那时候,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闭嘴。”他低低地说,声音干哑,喉咙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掀皮剥骨的痛。
凌消跑进来,下意识顿了一下,才惊喜地叫了一声“老大”,而他似乎还没从梦魇中完全脱离出来,半晌,迟钝地点了点头。
“主子呢?”他环顾一圈,把屋里的几个人看了遍,发现他们皆是沉默不语。“说。”
凌消抿抿唇,说:“主子被劫走了,看路线是要被带去大楚。”
燕离紧了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大骂:“知道是去大楚,为什么不把主子救回来!”
倏然拔高的声音伤到了他裹了层层纱布的喉咙,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这次的脖子是让碎石片划伤的,同样血肉模糊。
“燕大人!”
“老大!”
“我去救主子......”他嘶哑地说。
两个影卫刷的跪下,两个脑袋摆在燕离面前,他瞪了一会儿,无力地靠回床头,问:“过了多久了?”
贺少堂面色冷肃,心里打鼓,回道:“我们是在岁旦前夕遇的埋伏,距今已有大半月。”
燕离死死咬着牙,垂眸掩住翻涌不息的情绪,寒声打发他们离开:“我知道了,出去。”
医师把一碗黢黑的药放在桌上,手脚并用地跑了,利索的不像个耄耋之人。
除却另两个影卫大人,这屋里的其他人都没见过燕离发那么大的火,眼睛血红,凌厉的下颌线绷得死紧,骨头都要刺破皮肤窜出来一样。
安神香静静燃着,燕离慢慢阖眼,模模糊糊回忆起了与薛浪的相识。
那个杀手组织根深蒂固地扎在大楚,实力雄厚,燕离在爷爷死后浑浑噩噩地为组织卖了两年命,然后被薛浪捡了回去。
他执行的最后一场刺杀以失败告终,丢了大半条命,几乎横尸街头,就算侥幸大难不死,被组织找到,也是死路一条,不过他当初根本没想过要活下去。
六年前,在大楚最肮脏混乱的巷子里,薛浪对一滩烂泥似的人伸出了手:“跟我走吗?小家伙。”
燕离半眯着眼没理他,安心等死。
可能是吃饱了没事干,自己都寄人篱下的薛浪非要做一道光,把他从烂泥里挖出来。
面对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燕离从来都是敬谢不敏,不希望因此和任何人扯上关系,所以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滚”。
那时的他,冷漠桀骜,浑身长满了刺,碰一下就满手鲜血,偏偏薛浪是钢筋铁骨,轻而易举堵住他所有退路与来路,在自身难保的境地里依然游刃有余,竟然让他逃开了组织的追杀。
然而燕离不吃这一套,某一日提了剑去找他,问他想要自己杀什么人。
这是妥协,也是报恩,即便他一点也不想活下去。
从小,薛浪就跟人精似的,一下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但也不点破,云淡风轻的说“杀几个讨人嫌的老鼠吧”。
他说“好”。
薛浪要他杀了人全身而退。
他离开的背影没有丝毫停滞,以名死志。
刺杀很顺利,是他十几年人生里下过最重的一刀,杀完人,他毫无留恋地回到脏污的街角,再次变成一滩烂泥。
只是薛浪又找到了他,锲而不舍地要他留在他身边,而他会帮他报仇,或者,成为他的亲人。
他不再问为什么,因为他贪恋那一刻的薛浪,贪恋他耀眼的笑容,九死而不悔。
那之后,他这把刀从一个人手里转移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主子......”
燕离抬起双手,略显无助地捂住通红的双眼,喉咙里发出不成音调的一句话:“等属下来救你。”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也不会听话静养,多耽误一刻钟,主子的生命就会受到更大的威胁。
能下地能走之后,燕离就在房里调息内力,在院里练剑,只是拿剑的时候,手还在微微颤抖。
医师差点想下跪,求燕离别动武功,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他刚处理好的伤口崩开了一大半。
燕离穿着染血的里衣,在床沿坐得笔直,眼神十分地不好相与,大有他再啰嗦一句就取他项上人头的意思。
门外的几个人听见动静,犹豫再三还是跨了进去,一进去便大惊失色,燕离捂着心口,喷出了一大口血,右手拿着追霜剑,撑在地上,剑身剧烈的抖动。
“老大!”
凌消捏着药丸冲了过去,被一剑挡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