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还是来了。
眼看就到年末,刘伯参的身体一天好一天坏,反复无常。
日本人一直在国境边缘寻衅滋事,这次是挑唆伪蒙军队进攻绥东的红格尔图地区,引发民族骚乱。
晋绥军已出动御敌,漳县因离得近,负责一应后勤辎重调遣,刘琼越作为军务部部长,要亲往前线。
刘伯参和老太太得了信,惶惶不可终日。
“我早说过这差事当不得,刀枪无眼啊,我的儿。”
刘琼越安慰地嘴角起泡,无果,只能放弃。
“我出去,家里就靠你了。”
刘珉之沉重地应了。
刘琼越拍拍他的脸:“你怎么也这幅丧气样儿。”
“大哥,你千万保重。”
“我会的,”刘琼越沉声道,“打日本人,再难也要去的。”
他又向刘珉之交代一番。
“我会把杜其骧带走,省的他在漳县兴风作浪。万一出现搞不定的事,你就去军务部找赵副官,他是我的人。”
“我知道了,大哥。”
战争落在亲近的人身上,才终于有了实感,刘府上空密布乌云,每个人都垂头丧气、谨小慎微。
最先扛不住的人居然是王桂英。
她肉眼可见的憔悴下来,越来越心神不宁。
“桂英。”
“桂英!”
“娘,”王桂英归了魂,“有什么吩咐?”
“方才和你说的事记下了吗?”
王桂英尴尬地笑。
老太太不满,又吩咐一遍。
“钱管家外家侄子结婚,你记得多去礼。钱管家自己没孩子,难得遇上件喜事。”
“娘,我知道了。”
老太太还不解气,板着脸训了她几句。
晚上王桂英翻账本算账,刘珉之凑在身后瞥了几眼,呐呐道:“这个月开销好大。”
“我没乱用!”
王桂英很激动。
“我知道,一打战物价就上涨,什么都贵,”刘珉之奇怪地看她,“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王桂英讪讪,说不出话。
“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
王桂英胡乱应了,学洋文时又总是走神。
“算了,睡觉吧。”
“对不起。”
“不用道歉。”
生活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刘珉之抓不住它,只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变,按从前的轨迹继续生活。
有天从军工部回来,看到王桂英躲在墙角和人打架,竟气的脸色涨怒。刘珉之怕她吃亏,上前将人隔开。
“什么人!”
那男人敞怀穿一件麻布衣服,吊儿郎当,毛发的颜色很深,胡子像黑色的灌木丛,扎在尖刻细长的下巴上。
王桂英慌了,抱住刘珉之的手,怒喝:“快跑!”
那锥子脸的男人似乎逃跑惯了,听到话下意识撒开丫子,两下没了踪迹。
刘珉之尚且没反应过来。
“他是谁?”
王桂英挠挠脸,眼神躲闪:“就是,就是乡下一个邻居,他家里地荒了,吃不上饭,来县里找短工……”
“那你叫他跑什么?”
“他……我……”
刘珉之叹了口气。
“你柜子里那几件常戴的首饰,是给他了吧?”
王桂英惊慌:“你知道?”
“看你成天心神不宁的样儿,想不知道都难。”
刘珉之无奈。
“他到底是什么人?”
王桂英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声音微弱的刚出牙缝就碎掉。
“是我哥哥。”
“亲哥哥?”
王桂英不好意思地点头。
猜测被肯定,刘珉之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那个被所有先生都夸赞“比王桂英聪明”的哥哥,竟是这么个货色。
“我会把钱补上的,我……”王桂英顿住了,她很无望,她甚至想不到赚钱的法子。她只会种地,现在王家的地也没了,只能做雇农,雇农赚的钱很少,连吃饱饭都难。她无比珍惜在刘府的富裕生活,若是把她赶出去,她又该怎么维生呢?
“我,我可以去米铺做工,把欠府里的钱还上,你不要把我赶出去……”
王桂英苦苦哀求,若不是还在街上,若不是还有几分刘府二奶奶的自尊,她真想当场给丈夫跪下。
王俭的出现让她从富足的美梦里惊醒,她并不是县公署里王鸿的千金,她是迫于生计,无名无分进了刘府的儿媳。
晚上一家人沉默地吃饭,刘珉之兴致缺缺尝了一口羊肉汤,将汤匙撂下,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了?味道不对吗?”
王桂英紧张地看他。
刘伯参和老太太住了嘴,也奇怪地看他。
“没有,是我中午才和方主任吃了羊肉,现在吃不下。”
王桂英很自责:“我应该多问两句的,都是我的错。”
刘珉之无奈:“没有,你别多想。”
“我去热一碗人参汤,给你做宵夜吃。”
“不用。”
“那喝点芝麻糊?”
“真不用,你坐下吃饭。”
“哦。”
王桂英坐下了,还是吃不安宁,总偷看他脸色。
晚上刘珉之扶父亲回房入睡,刘伯参虚声道:“你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