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隅中时分，日色正好。
城东碧云小院，红枫似火，一派肃穆雅静。
谢祎躲在小院外的一条巷子里，等候许久，都没有看见封兰越的踪迹。
“是不来了吗？”谢祎暗忖，转念一想，对方不是那么轻易爽约的人，只好继续待在原地。
然而直到巳时将过，前来碧云小院的只有归德大将军，以及一位面生的跛脚都尉。
只见那跛脚都尉脸上有一条疤，进院同归德将军没聊几句，便只身离开。
谢祎看得纳闷，但没多想，又等了半个时辰，见归德大将军也离开，才悻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奇怪，不是约了今日，怎么没来？”
难道府中出事了？
谢祎心头一震，翻身上马，沿着长安街往回走。
深秋天冷，外面的行人和街市都略显萧条。
谢祎骑马骑得快，绕过如意楼，正准备再快一些，未料刚扬起马鞭，又拽着缰绳“吁”了一声。
狭窄巷子里竟窜出来一辆属于闺阁女子的华美马车。
“对不住，方才有急事，令小姐受惊了。“谢祎拽着缰绳行至路边，朗声道，”小姐先行吧。”
“我说是谁走路这么不长眼睛，原来是谢家小公子。”马车的纱窗被支起，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祎皱了皱眉，低头望去，三公主慕新柔一身鹅黄锦衣坐在马车里，挑起的杏眸里满是不悦。
谢祎还以为是哪家大小姐，这才客客气气，一看竟是这人，顿时拉下脸来，戏谑道：“啧，这不是柔嘉公主吗？许久未见，只能走这种窄路了？王家败落了还是堂堂敏贵妃又不受宠了？”
“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刚刚不也是要走这条路。”三公主冷哼一声，轻瞥对方。
两个月不见，对方模样虽然没有变化，但个子好像又高了些，骑在马背上比往日挺拔。
“长高了嘛。”于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不对劲，蹙眉道，“行了，没事就让开一点，别耽搁本公主出行。”
谢祎被头一句话整得十分别扭，不由握拳清了清嗓子，才道：“你不能让我？我着急回去，你着急去做什么？学堂吗，明日小休，眼下都放学了。”
三公主慕新柔原本是在宫中学习，但是受不了宫中无聊的氛围，便央求天子特允她去吏部侍郎家的私塾，与其余贵女做同窗。
“管那么多，随便散散心，不可以吗？”慕新柔懒得同对方解释，收回目光，唤马夫驱车。
谢祎与对方一起长大，虽时常看不顺眼对方，但因为一起长大，到底将对方脾气摸得透彻。对方堂堂大梁三公主，若是想外出散心，哪里只有这点排场。只怕是在宫中受了气，从宫中跑出来的。
“散心么？那我倒知道一个地方，很是不错。”谢祎将马调头，笑嘻嘻敲了下对方的车窗。
“多管闲事。”慕新柔顺着声音再次望去，嘴里虽不满嘟囔，却没再反驳，由着对方带路。
长安街春水巷，除了是书贩子的聚集地，还有许多手工艺人。他们坐在黑瓦白墙下，用一双巧手编织和打磨出各种各样新奇的物件，如竹篾做的小动物、石头磨成的手串，仿佛在创造另一个世界。
慕新柔没来过这种地方，也没想到谢祎带她来的会是这里，以至于在一个用鹅卵石手串摊子前驻足时，她觉得又惊喜，有感慨：“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也能变成这样漂亮的物件啊。”
她捧起一串珠子，对着太阳，半眯着一只眼，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圆润的鹅卵石在阳光下虽然不像琉璃宝玉那般透亮，但独属山野河间的触感，依然美好得令人心神欢怡。
谢祎在一旁默默瞧着，倒也难得地没有出声调侃，而是道：“喜欢？我买给你？”
慕新柔原本是挺喜欢的，但听谢祎这么一说，就不敢喜欢了，她搓了搓手臂，仿佛一阵恶寒：“小公子，你今日别是吃错药了，对我这么好，想打听点什么？”
谢祎的确在见到对方时，有打听消息的打算，但一码归一码，他刚刚是真的好心。
“能有什么，不过是瞧着青梅竹马一场，想问问你在宫中受了什么气。”谢祎说。
三公主顿时觉得浑身更加不适，比受气还不适，遂摇了摇头，朝前走，不欲搭理对方。
然而没走几步，她又主动停下来，望着身边跟着的人，皱眉道：“母妃真是烦死了！”
谢祎忍住笑，微微颔首，表示洗耳恭听。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三公主慕新柔近两月没去吏部侍郎家中读书，并不是犯了公主脾气，而是因为其母妃敏贵妃在为她张罗婚事。
镇军将军入赘相府后，敏贵妃便觉奋威将军之子一表人才、品行出众，是驸马的极佳人选。
慕新柔知道，自己的母妃哪里看上的是对方儿子，而是看重对方手中的兵马。她们王氏，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一个良将。要是有奋威将军支持，则她的胞兄九皇子在争夺皇位上，可谓如虎添翼。
慕新柔实在受不了对方整天在耳边唠叨，便使了性子，从宫中偷跑出来。
“就是这样，你明白了？”慕新柔总结陈词，撒气似的看一眼谢祎。
谢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明白，其实就是那小子不够英俊，你才不喜欢，对吧？”
“少来。”慕新柔真想揍对方。
谢祎顿时大笑，笑够了，才一脸正色道：“奇怪呀，九皇子不是早就说过，自己不中意那个帝位吗？”
王家虽有心，但其实无力，因为九皇子此人，曾因为喜好花鸟与下棋，在朝堂上，当着百官大臣的面，对天发誓自己对帝位毫无兴趣。
天子斥责他不思进取，罚闭关三月，但也没有更多实质性的惩罚。九皇子无人打扰，反而乐在其中。
三公主摇头，她也不知道母妃怎么又提起这茬，她还烦恼呢，太子哥哥即位有什么不好，何必争来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