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陆小吾又问,“你就直接去了朔疆?中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不。”妙觉地轻摇头,“初下山时,我先去找了我的父母,顺便找找他的。可惜线索太少了,很快就都不了了之。”
“后来,我四处游荡,拜访了许多当世名宿,时常和他们讨教,试图解答心中疑惑。
那两年时间,总的来说十分快乐,想去哪儿,背起包裹就去了。
也行医助人,但不会拿太多,象征性地收一点点,不然路上用的盘缠都不够。
碰到家境不好的,就不能拿钱了。”
“……中途,我也来了灵光殿,遇到了烜叶上师。
上师一眼就看中了我,认为我有慧根,是佛修的苗子,想收我为徒。
我当时觉得自己仍是毓秀宗的弟子,也并不认为自己找不到更好的出路。便拒绝了他。”
“后来呢?”陆小吾问道,“你下山之后,你师弟也没再找过你吗?”
“……没有。”妙觉地的眼神再次变幻得一片岑然空无。“但从下山第二年起,我开始收到同一个江湖门派送来的包裹。”
“江湖门派?”
妙觉地点头,说道:“毓秀宗义诊时,每月都要接触不少江湖人士,许多就此和宗门弟子有了来往。他作为毒部首席弟子,要拜托这些江湖人士帮他跑跑腿并不难。
……真正难的是,不管我在哪里,那些人每次都可以准确地找到我。”
“那些包裹里的东西,也基本每次都不重样。
后来我总结了一下,冬天他会送新制的衣服,春天一般送刚炒的绿茶。夏天就送伞,送雨屐,送刚挖出来的灵草果子。秋天送银两,一次送够我一整年打尖的量。
他光送东西来,什么话也没留。那些人也不说,扔下就跑了,但我知道,是他送的。”
“最荒谬的是,他还给我送过一个大铁壶。”妙觉地说到这里,脸色顿时有些古怪,沉默了下去。
“很难过是吧?回想得太细致的话……”陆小吾叹道,“我光听起来,还觉得挺感动的。”
“不。”妙觉地摇了摇头,“当时我也和你一样,以为他真的听进去我的话,在变好了。”
“……那个大铁壶,底部刻着大师的名字,壶底却快被烧穿。好像也是在特意暗示我,他现在不喝酒,改喝茶了。”
“我一开始,真的相信他在努力改变自己。”
“后来,随着包裹一起来的……夹了一封他写的信。信中只说:师父病重,速回。”
“师父是我除了他之外最亲的人,也是我的再造恩人。”妙觉地说道,“不管怎样,最后一面,我都必须赶回去的。”
“……那一年,正值旱荒年份,人都饿死不少,路边到处是废弃的空屋。山火频发,野兽四处逃生。
回山门的路上,恰好看到一只眼睛饿得发绿光的野狸子,闯进了荒废的民居,正在吃一只被遗弃的家猫。
我看同类相食,好生可怜,我就把它两都带上了,路上给它们治好了伤。
回去之后,就将它们放在了山中将养。
山中灵气充沛,对动物修行有益无害。厨房每日也多多少少能剩下一些,少不了一口饭吃。”
“两只猫好了之后总打架,家猫打不过野狸子,我就将家猫养在房间里,在院子里给那只大的另做了个巢。
不知道怎么,让他发现了,他便埋怨说我独爱两只小猫,也不……”
“也不……?”
“嗯。他就说到‘也不’,后面没说了。”妙觉地说道。
陆小吾:“呃……等等,再让我捋捋,这中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你们又和好了?”
“嗯。”妙觉地点头,说道,“我赶回宗门,见了师父最后一面。”
“……师父那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只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这么多年来,他对阿衣的期许太高了,给他的压力大大了。叫我不要怪他。
最后又忽然清醒过来,拉着我的手,怒睁着眼睛,说,‘我拜托你,以后要继续照顾他,阿衣只听你的话,你得盯着他,不能让他再犯错’。
我说,好。
师父交代完这句话,再也没醒过来。”
“那之后,我便留在了毒部。
师父走后,阿衣也继承了首座之位。
但我外出游荡这几年,心性已然散漫,不愿再受拘于宗门琐事,于是便辞去了那个空缺了很久的医部首席之位。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
我闲来无事,便爱和他说说下山时的有趣见闻。他也每日到我这儿走走,跟我随口聊上几句。
但他这个时候,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了。
小时候不管我去哪儿了,他去哪儿了,白天干了什么,回来他都雀跃得很,非要拉着我口若悬河地说上大半个时辰。
他这时闲下来了,一般也就是来找我下棋喝茶,好像忙忙碌碌一天下来,就是图这片刻休憩的安宁。从不提那间烧掉的小院子,也从不计划将来。
我邀他去哪里游玩,他也懒懒散散,应付了事。好像只要日子过得还算安生,就得过且过,什么都不要紧了。”
“不得不说……他表现得太好了,一副忙里偷闲的模样,俨然有了一宗首座的风范。
一时间,没人能挑出他的毛病来。
只不过,唯一令我感到蹊跷的是,毒部的人好像都变得很怕他。
我记得以前,毒部的后辈还唯他马首是瞻,对他很是崇拜。
这一代的新人,却个个畏惧他的脸色,唯恐出半点差错。
而以前那些跟着他一块欺负我的毒部弟子,也都不见了。我问过,他只说将他们打发去分部磨练了。总之我回去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没几个熟面孔了。”
“后来……有毒部的弟子偷偷告诉我,他们的首座大人,是只有在我回来了之后,才表现得这么平和温顺。之前的他,是非常暴躁可怕的……”
“我一开始不信……虽然他现在的样子,也根本谈不上温顺。但至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看到是他一直在试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