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顾四周,不少商铺被青音楼的火势波及,掌柜们如今或神情恍惚或气势汹汹地站在一旁,眼神直冲楼老板。
陆琢开口提醒,语气疏淡意有所指:“冬天干燥,野火难止。此次波及较广,京兆府会派人来帮助重建,老板勿忧。”
这是让她不再追究,只当意外的意思。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楼老板能怎么办?她只能垂头低声一应。
陆琢抬首一观天色,纵然是骤然离席,他也不准备回去了。
他拂了拂毛领上飘落的雪花,最后看了眼宋媮离开的方向,举步离开。
冬至节主街纵然入夜也举袖为云,宋媮自然不会在主街纵马。她拐进小巷子,踏着一路清辉终是到了宋氏府前。
门房见她来,忙去府中通报。
宋媮却没准备等,她抽出卷轴就往里走。
花厅中,宋长凭将将赶来,他见宋媮衣衫不整,皱眉张口便要训斥。
宋媮在这时瞟他一眼淡淡开口:“皇后殿下有旨,请宋府上下前来接旨。”
宋长凭这下不敢耽搁,他让人去通知全府人迎接,吩咐奴仆摆香案,自己回房着官服。
一顿折腾,一群人终于整整齐齐跪在宋媮面前,静静等她念旨。
宋媮展开锦帛,缓缓开口:“奉皇后懿旨,郡主兆安,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本宫喜之。今着其婚嫁自主,宋氏诸人不得扰之,钦此。”
旨毕,宋长鸣跪在原地迟迟不肯上前接旨。
宋媮立在他身前,亲自弯腰,将锦帛重重塞去他手里。
她轻声道:“族长,这是专为您下得旨,怎能不接?”
宋长鸣一把夺过,站起身面皮抖动,竭力忍耐的怒火从眼中喷射,简直想一口吃了宋媮。
“婚事自主?你以为你便高枕无忧了?
“如今的儿女婚事,哪个不是自宗族出?
“你冒然请旨,是想做那抛宗弃族的无根之人吗!”
宋媮知他不肯善罢甘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撩袍便要往外走。
“你这个目无尊长的狗东西!”宋长鸣大步追来,面色充血张臂大呼,“来人呐!请家法!给我请家法!”
宋媮回头看了眼他恼羞成怒的样子。
只这一眼,宋长鸣便屏气慑息,停下了呼喊。
宋媮嗤笑。
“宋媮——!”
青芷已经驱来马车等候在外,宋媮坐上马车便感疲惫,今夜奔波,实在匆忙。
马车慢慢驶着,街道上嘈杂 。
不知是不是今日骑马头着了寒风,宋媮靠着头精神越来越差。
不知靠了多久,马车一停,终是到了府前。
“姑娘回去得喝药,您头疼又犯了。”青芷担忧道。
宋媮没应,只缓了会儿神,便由人扶下踏凳。
忽而钟声沉沉,回荡在零星飘雪的夜幕中,京中万户闻而望之。
宋媮早已止步,仰首看着皇宫的方向,丧钟还在响,一声接一声,低沉哀肃。
随着最后一响落下,回音巡荡,再无声响,而天下已知:皇后薨逝了。
宋媮的头一阵一阵地痛,简直是有人持棍在她头里搅拌桶刺,她咬牙想忍过这一阵,最后却在青芷的惊呼中倒下。
皇后仙逝,皇帝追封其为淑德皇后,罢朝三日,停灵七日,葬帝陵,待帝崩合葬封陵。
宋媮这一昏便是十天,中间少有清醒也不过是喝药进食,途中不少人来探望均被青芷紫芸二人挡回去了。
这日,冬日难得出来天好太阳,阳光暖洋洋地洒进窗内,宋媮刚喝完药,靠坐在榻上出神。
屋中烧了好几盆炭火,整个屋子都成了热烘烘的暖炉。
紫芸自外头进来向她说起青音楼:“楼老板几天前来过了,二皇子以为青音楼是您用来办事的,便让人烧楼,我同楼老板商量过,情况也说清楚,她同意去颍川重建。”
“已经走了吗?”
“走了,楼老板和姑娘们四天前就启程了。”
宋媮想到青音楼的人,抿唇道:“火那么大,可有伤亡?”
紫芸见她蹙眉,知道她是为殃及青音楼愧疚,宽慰她:“所幸并无亡者,伤者也请了大夫,损失金银均从您私库补偿,青芷都盯着,您宽心。”
宋媮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亡者。
京中多女弃婴,安置在济幼堂,虽然孩子们在此处长大、学习生计,但到一定年龄就要被遣出。
这个世道,女子谋生艰难。
楼老板年逾花信不愿出嫁,自立门户开了个小茶楼专招有一技之长却生存艰难的女子。
按理说这样无权无势,还满楼柔弱女子的地方,该是早就不知道被砸了多少次场子。
但楼老板并非于经商一窍不通的软柿子,反而八面玲珑外圆内方,对外圆滑不失原则,对内又招了不少干净的护卫打手。
加上宋媮的照拂,青音楼一时风头无两。也是因此让赵霁注意到了,以为青音楼是宋媮专门扶持起来为她办事的地方。
“赵霁多疑,对我的一举一动更是草木皆兵,即便他现在知道自己想错了也不会后悔,因为他的确令我不快了。”
宋媮神色淡淡,“不过是仗着我与京城宋氏不和,自顾不暇罢了。”
说完感到一阵不适,她捏拳揉了揉头:“我再睡睡,宋族派人来就挡回去。”
可紫芸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略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
“昭世子送了帖子来,您要看看吗?”
昭世子,陆琢?
宋媮几乎是立马想起那天傍晚,青音楼废墟旁两人对视时,他意味深长的那一眼。
“拿来我看看。”她正色,直起身子靠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