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对律山起起伏伏的怨与恨,有关他的欺瞒背叛,有关他的不负责任,然而最怨最恨的,是因他的缘故,让律昭的十年寒窗付诸东流。
律昭没能参加高考。
就在弹簧压到最底,蓄足了气力只待反弹高飞的夏日,那个弹簧,被人恶意地掰断了。
语文数学考完的第一天,夹在一堆家长中间的盛亦明在考场外等到了后出来的律昭。闷热的六月,两人脸上被蒸出来潮湿的红,又热又兴奋。律昭问盛亦明:“感觉怎么样?”
盛亦明递了帽子过去,又递了瓶水,一边点头说很好,问你呢。
律昭说:“等着瞧!我数学应该考得比你还要好!”
盛亦明见她笑得得意,跟着笑起来,回道:“那明天我得努力超过你。”
律昭轻哼一声,“比比看咯!”
匆匆赶来的唐霞接到了校门口说话的俩孩子,满口歉意:“店里忙,路上又堵车,等久了吧,是不是热坏了?”
盛亦明摇头。
律昭道:“我俩刚出来呢,不热。”
唐霞招呼两人上车,“来来来,回去吃饭,今天买到了特别甜的西瓜……哎对了,下午考得怎么样?”
两人都说好。
后视镜里看他俩全是一脸轻松的笑,唐霞跟着轻松,学习上两家家长操的心都不多,甚至于在生活上,作为父母给予的陪伴照看,也不如他们两个给彼此的多。唐霞说:“等考完试,你们想不想出去旅游放松放松?我给你们报个团怎么样?”
律昭跟盛亦明咬耳朵:“你想去吗?”
盛亦明反问:“你呢?你去我就去。”
唐霞道:“考完了你们想想去哪里,要不去龙图?不行不行,接下来要去待四年……”
律昭小声地笑,跟盛亦明说:“听到没,我们要去龙图待四年,你明天要好好考哦。”
盛亦明兴奋得血热,频频地点头。
吃了饭盛亦明和律昭回家,周澜还没下班,皮鞋厂这年效益格外好,她加班比前两年更多。
盛亦明把带回来的西瓜放进冰箱,律昭已经抱出来一堆讲义和课本,小方桌上摆了两摞,两人面对面坐下,各自拿出书本纸笔来复习。
时光静悄悄地走。
兜里手机振动,盛亦明掏出来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九点半,他放下讲义开始收拾文具,对律昭说:“我回去了,明天早上来接你。”
律昭点头,心思还在完形填空上,直到听见关门响,才回了两秒钟神,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重新投入到眼前的英语试卷上。
周澜回到家时近十二点,屋里的灯早已都熄了。她摸着黑走到律昭房间,床边坐了会,又摸了摸律昭脑门上汗湿的发根,动作轻轻的,没什么意识的,直到困得打出哈欠,才收回手起身离开。
去卫生间洗漱,开灯看到镜子上贴了张淡黄的便利贴,写着——“冰箱有唐阿姨给的西瓜,记得吃。”
周澜扯下便利贴,原地站着笑了笑,镜子里是一张疲惫过度的脸,笑容又是温和真心而且满怀希望的。周澜想,律昭的学费生活费已经攒得差不多,六七八月,她再加加班,那买手机买电脑的钱,也能有了。想着想着,笑意随皱纹更深。
律昭六点半起床,周澜已经出门上班,桌上是一碗还热着的蛋炒饭和一盒牛奶,周澜的字写在一样淡黄的便利贴上——“吃饱饭好好考,昭昭加油!”
加粗加重大大的感叹号。
吃了饭收拾好碗筷,律昭坐下看书,一边等盛亦明来。
七点过十几分,大门被敲响,律昭诧异地看了眼时钟,自言自语地嘀咕:“这么早吗……”
一开门,却是往常来讨过债的三个中年人。
律昭心觉不好,下意识就要关门,被为首的壮汉一脚踹开了个大敞四开。那人扭着律昭的胳膊进屋,淡定道:“慌什么?又不是不认识。”
说着捡了张凳子来坐。
律昭挣扎着脱不开手,“放开我,你放开我。”
那人笑道:“放不放开你,有多大区别。”说完倒是松了手。
律昭戒备地退出一步外站定,问:“你们要干什么?”
“外面热,我们进来吹吹电扇。”边上的人接道,伸手拿过来桌上的试卷,哗啦哗啦翻了几张,“看英语呐?今天考?”
律昭拧着眉,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动作。
见她不答,那人也不恼,把卷子往律昭手里塞,说道:“你看啊,继续看,不是要考试嘛。高考,多重要的,可不能敷衍了事。”
律昭说:“我妈不在家。”
又说:“我们没钱。”
“嗯呐。”率先进门的人不屑地应了声,“你妈六点十分出的门,早出晚归天天加班,怎么还会没钱,哦,被法院扣了是吧……你以为前年你妈把自己搞上黑名单,我们就放过你们了?挣钱给法院扣,就是不肯还我们,这事你说我们能这么算了?搁你你能咽下这口气?”
律昭抖着嗓子问:“你们……要干什么?”
“啧!不跟你说了么,吹吹电扇。”那人抬手把电扇的风档又调高了些,装模作样地问她:“你热不热?要不要转点给你吹吹?”
律昭咬着牙不吱声,视线不时往门口瞄去,门边上站着的那人,进门到现在,一步没离开过。
没人理会她的眼神,那翻试卷的人这会儿已经翻到了厨房的冰箱,冷冻柜里摸出来两只冰棍,扬手抛到客厅两人手里,又去开上面的冷藏室,“哟”了声,道:“这儿有西瓜,你们吃不?”
见没人回答,也不在意,自顾自抱着西瓜坐回到电扇前,一挥手扫开了小桌上的讲义课本,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的响。
律昭马上蹲过去捡,笔袋的拉链还没拉上,头顶上口齿不清的声音传过来,“对不住哈,不过你也不用忙,捡不捡的,反正今儿都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