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神看向我,善解人意道:“劳烦道长将草药抱进屋里,替贫僧瞧瞧炉上的药如何了。”
我点点头,如蒙大赦,抱着草药目不斜视地进了屋。
沈璧与无尘说话的声音与那道不容忽视的眼神一道被隔绝在帘外,我听见的最后一句是无尘说的:“沈掌门,请回吧。”
药汤在瓦罐中咕嘟咕嘟地翻滚,昏暗的屋内溢满了发苦的药味,十分不好闻。
我盯着蒸腾的雾气出神,就在我疑心再泡下去我也要成一味药材时,视线里出现一只戴着佛珠的手,轻轻抽走了我手中的蒲扇。
我抬起手去抢,却抓了个空。
无尘手持着破旧的蒲扇,却像拿着什么稀世宝物一般,施施然在我身边坐下,见我神色萎靡,他微微叹了口气:“再扇下去,火要灭了。”
我心虚地瞥了瞥越来越小的火苗,挡住半张脸,手指悄悄掐了个决,火光渐亮,照亮了炉前的小天地。
“他走了,”无尘的声音在苦涩的药味中如涓涓细流,只消坐在这里,便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今日你匆匆出去寻他引得人心惶惶,眼下唯他出面最合适,他明白其中利害,暂时不会过来打扰。”
“多谢,给你添麻烦了,”我垂着头,过了一会,又瓮着声音问道,“无尘,我做师兄是不是很失败?”
不等无尘回答,我又自己答道:“我虽是沧澜的大师兄,却并非一个好的榜样,念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仗着天赋修道随心所欲。师父有一回曾对我说,纵使有沈璧能替我求一时的情,我肆意妄为将来也会惹出大祸。我心中不服,大道万千,不遵循所谓的道,便是歧途吗?”
无尘静静看着我,无波无澜的眼中映着跃动的火苗,像是长夜中不灭的星火。
梵海寺的信徒众多,脱了漆的门槛修了又坏,坏了又修。
可万空说,他们并非佛的信众。
人生苦多,凡人心中有渡不过的万难和深不见底的欲望,佛是被他们选中的听众。
我不自觉地慢慢向他靠近,像那些信徒仰望煌煌烛火中无悲无喜的佛,虔诚地说出那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以祈求佛的垂怜和庇佑——但我不会祈求任何人。
“所有人都说,剑修的进境伴随着劫数,遇执破执,逢妄断妄,方能脱胎换骨,可我不是,”我顿了顿,伸手拨了拨柴火,“我破境从未有过劫数,大道于我一片坦途,不曾有片刻动摇。”
暖黄的火光在如玉般的面庞流淌。
我听见无尘淡淡开口:“世人困于尘世俗海,受七情六欲之苦,你生来便是旁观的岸上人,情爱如过眼云烟,遮不住你的眼。既是如此,只管凭心而行,为何踌躇不前?”
“你果真和别的和尚不同。”
“何处不同?”
“比起满口阿弥陀佛的和尚,你更像剑修,和我一样的剑修,”我叹了口气,迟疑了许久,才道,“可是无尘,他毕竟是我的师弟。”
无尘眸光一转,平静地陈述道:“你对他只有师兄弟之情。”
“是,”识海里的碧霄嗡鸣一声,复归沉寂,却让想起我和沈璧第一次取得本命剑的场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无血缘关系,但我早就视他为亲人,正如碧霄与鸣玉出生便是双生剑,若是一方有危险,另一方便能感知到。何况,他身上的魔是因我而起,我不能坐视不管......无尘,你修的是斩因断果的法门,有没有助他渡了这道情劫的办法?”
出乎意料的,在我的注视下,无尘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