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阿鸢所说,雕刻石像的人并不精于此道,甚至可以说是初学者。
仙人的发丝凌乱地半披在肩上,衣袖上满是斑驳的刻痕,唯有一双眼睛刻得不错,慈眉善目,悲悯地看着每一个人,但若是遮住他的眼,只看他的高鼻薄唇便又是另一种感觉——冷情冷性、淡漠疏离。
石像旁斜斜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三尺薄剑,剑鞘上的纹饰已经被锈迹蚕食,剑柄处的银色流苏却很新,静静地垂在半空,可以想象,此剑在尘封之前当是一把绝世难见的兵器,我忍不住伸出手——
“师兄。”沈璧握住我的手腕,侧身拦在我身前,表情凝重。
我意识回笼,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石像脚下,神色一变,严肃道:“此剑有灵。”
沈璧见我无事便侧过脸就着烛火仔细观察:“方才的剑气应是出自这把剑。”
明义闻言激动地站起身:“难道……难道是仙人回来了?”
“不,”我摇摇头,烛光里的流苏轻轻晃动,像是剑灵的叹息,“这柄剑的剑灵几乎消散殆尽了,只剩几缕残念还在坚持。失去主人的剑灵要么长眠不醒,要么就是在长年累月的等待中灰飞烟灭。方才的剑气恐怕是它察觉到我们身上的气息做出的反应……。”
昏黄的烛光下,静默的石像神色温柔。
“沈某斗胆一问,不知明大哥所说的仙人究竟是何人?”
明义沉吟片刻,缓缓道:“道长想必听说过,魔尊还不是魔尊的时候,有一位关系极为亲密的正道友人。莫琊是凡人和魔修的孩子,人魔结合的产物向来不被两道接受,莫琊从小受尽歧视和欺凌,直到那位友人出现。他虽是修士,但对莫琊从不另眼相看,二人从此结伴而行,情谊日深。
“但或许正邪有别,莫琊身上毕竟流着一半魔修的血,魔性难除,有一日二人出现争执,分道扬镳。莫琊回到北域,一步步杀入魔修的领土,直入魔宫,取代老魔尊成为新的魔尊,但他成为魔尊之后行踪不定,北域一度陷入群龙无首的困境,也不知是哪个魔修提出,新魔尊痛恨人族,带了一批魔修骚扰边境村镇,我们镇当年也深受其害。
“友人那时并未离开北域,见魔修此番情状,便留下帮忙阻止。莫琊不知如何得知这个消息,某日忽然现身冥原镇。那时友人正替我祖父疗伤,见莫琊前来也只是安慰我们不必慌张。我的祖父便远远地看着他和莫琊说话。”
我诧异道:“按魔修那般睚眦必报的性格,友人背弃,竟没有一见面就打起来?”
沈璧道:“莫琊性格孤僻,若真如明大哥所言,恐怕友人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兵戈相见。”
明义点点头:“莫琊那日并未动手,二人交谈片刻之后,友人在此地掷下了他的随身佩剑以示决心,作为交换,他要莫琊保证不会踏出边境一步。莫琊不应,友人并未多言,只是留下一句‘苦海无渡’,从此不知所踪。莫琊那日在镇外站了很久,等他离去,祖父才敢慢慢靠近,发现那剑旁还留有一颗菩提子。大伙儿都猜测他是悟道成仙,不再留在凡间了。
“那剑虽不伤人,但也无人能靠近半分,直到我们为仙人立像建观,那剑自动来到了石像身边,一直陪伴石像至今。只是无论我们如何细心打理,这剑还是日渐黯淡下去,成了这副样子。镇上的人认为是仙人不愿再庇佑他们,渐渐也就不来了。只有我们一家人会每月来此供奉,只是家里不比以往富裕,道观我们打理得也渐渐力不从心。”
“明大哥,”我宽慰道,“修道者除道之外别无他求,他既能为了你们舍弃自己的佩剑,又怎么会介意这些细枝末节。只是我有一言,明大哥听了莫怪。”
明义愣了一下:“道长但说无妨。”
我想了想,慢慢道:“古往今来,修士甚众,但真正能飞升成仙的例子寥寥无几,何况有的年代久远难以考证。近百年来灵气枯竭,除却几个仙门大派勉力维持,小门小派凋零无数。”
明义脸色一白:“道长的意思是?”
“或许他是离成仙最近的人,但在我看来,他应当还在此界。剑灵都是死脑筋,若是主人死了,剑灵或许会沉眠,或许会随主人而死,绝不会这样消耗自己保护这尊石像和一方安宁,”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听说莫琊掀起两道之战是何心情。”
我话音方落,便听一阵脚步声渐近,来人是个年轻男子:“明……明大叔,出事了!镇里,镇里好几个人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