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修士不惧风雨,但避水诀耗费灵力,我又厌恶雨天行路,两相权衡之下果断先沈璧一步往庙里去。
随着我们一行人走近,云雾渐渐淡去,隐在烟雨中的庙宇显露出轮廓。砖墙已经褪得看不出颜色,靠近泥土的墙皮也已经剥落,露出斑驳粗糙的沙土。瓦当上覆着深深浅浅的绿苔,野草丛生,飞檐上的铜铃被参天的菩提树压住,掩映在枝叶之间。
“菩提观,”我目光划过牌匾,匾额历经多年风霜爬满了木纹,菩提观三个大字字迹有些生涩,不像出自大家之手,却有人用金漆重新仔细描过,“当今皇帝不信道,凡人多供神佛,没想到北域还有人修道观。”
沈璧在我身边站定,环视一圈:“北域边境多年受魔物侵扰,朝廷无力与之相抗,只在冥山山脚设了关口,只要出关往西,便不在大燕的管辖之内,生死由命,此处又被凡人称为流放之地,后来守阳宫迁至此处驻守极渊,那些魔物和魔修才不敢肆意骚扰百姓,他们对修道之人多有好感。只是这道观……”
沈璧话音未落,雨声骤大。
顾不上沈璧的未竟之言,我忙将站在菩提树下出神的无尘拉到屋檐下。僧袍已经落满深浅不一的雨渍,长睫上挂着的水珠如菩提树梢被惊动的鸟,随着睫毛一颤落到地上。直到飞鸟的影子消失在烟雨中,他才回过神,双手合十:“多谢。”
雨水顺着瓦当倾泻而下,连成一道白茫茫的水幕,我啧了一声,道:“看雨势一时不会停,此处逼仄,恐怕要到观中暂避。”
宁尘神情犹豫:“长老,弟子听沈掌门方才之言可是觉得菩提观有何不妥之处?”
沈璧视线从我手上划过,抬眼看向我,目光如水,温声道:“师兄怎么看?”
或许是廊下的过道过于狭窄,或许是漫天雨声下我不得不全神贯注地看向他,又或许是沈璧天生一双深情眼,彼此目光相错中漫不经心的一瞥竟让我生出一种被攫住的错觉。
我忽然想到,沈璧为人似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但再柔和的剑,一旦出鞘也是会见血的。
我下意识背过手,复抬起眼时,沈璧的目光平静温和,一如往昔,宁尘和一众弟子齐齐望着我,等着我开口。
我干咳一声,心道,莫不是被顾云卿害得对自己的师弟都疑神疑鬼了?
“这菩提观的确有些蹊跷,”我正色道,“是观非庙,不伦不类,杂草丛生看似无人打理,匾额上的漆却是新描不久。我们前脚刚出燕晖山的迷障,后脚就遇上大雨不得不来观中避雨,天下怎会有这么多巧合?”
沈璧接道:“北域百姓虽亲近修士,但不信道,再者民生艰难,何来多余钱财修建道观。”
宁尘面露忧色:“若是圈套,当如何是好?”
我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菩提观看似怪异却无妖魔之气,既来之则安之,无尘师父,你说是不是?”
无尘神色淡然:“菩提有灵,亦可视为一种指引,答案或许就在观中。”
我与沈璧对视一眼,越过众人站在大门前。腐朽的木门被轻轻一推,发出沉闷酸涩的“吱呀”声,布满锈蚀的香炉孤零零地立在小腿高的野草中,石径的尽头是两扇大开的雕花木门。
我方踏入一步,木门后便突然探出两双葡萄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识海一振,藏在其中的碧霄忽然不安地震颤起来,似要忍不住出鞘。
“师兄,”沈璧横臂在前,半遮去我的前路,嗓音沉沉却仍是温和的,“有剑气。”
沈璧身上沉静的香气拂过我的鼻尖,慢慢抚平了碧霄的战意。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道:“这剑气虽强,却如昙花一现,恐怕是前人留下的,这道观果然有些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