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红留了姚黄用午食。
只是饭还没吃完,外边已经停了辆牛车,李怀瑾那位赵管家守在门口,显然是来接姚黄回去的。
因上次丹红抓住李怀瑾限制姚黄的把柄,他后边撤了守门的命令。
是以,姚黄先出了门,他后知道对方去了何处,接人的牛车才姗姗来迟。
将姚黄送走后,丹红一转身,就瞧见王槊站在厨房门口,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走近,抬手拍了拍王槊的肩膀。
王槊这才骤然回神,转向丹红。
丹红笑道:“还剩下几坛雪香,晚上喝点?”
王槊还记得这酒。
是决定成婚的时候,丹红从酒坊里挑中的美酒,但她可舍不得在婚宴上给邻里乡亲喝,几坛酒珍藏在屋里,偶尔拿出来小酌一番。
王槊应了一声。
晚饭便准备做一些下酒的小菜。
下午丹红没什么事,陪着老太太做针线活,她不干,就坐在边上理理线、发呆,看老太太眼睛都花了,却还能将细线精准戳到针眼里,熟练地缝补衣裳。
“王槊这孩子,总不注意,把裤腿又弄破了。”刘珠絮叨着。
丹红打量了这条裤子好几眼,终于没忍住道:“伯母,这条裤子王槊穿不下吧?”
他再年轻个七八岁或许穿得下。
刘珠愣了下,把裤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通,茫然地问:“穿不下吗?”
“您这是从哪儿找出来的旧裤子啊?”
刘珠不说话了。
她沉默地咬断线头,把针头插进线团里,然后麻利地叠好裤子,塞进一旁的柜子中。
她不是眼神不好看错了,而是真得记不清自己孩子的身量。
也忘记,王槊现在的衣裳早不放在她屋子里了。
丹红不知道刘珠突然发什么脾气,虽然老太太一句话没说,但那神情显然就是气恼。
她看向老太太屋里那架落灰的织机。
那些陈旧的零件,动起来咯吱作响。
吃完晚饭刘珠又自顾自回屋。
她近来总觉得累,偏偏晚上睡不着,白天醒得早,实在熬人。
王槊请了大夫,重新配过几方药,吃着也不见好转。
大夫只说,年纪上来就是这样的。
不过今晚老太太在桌上啄了几口酒,昏昏沉沉来上几分睡意,或许能有一场好眠。
丹红为王槊斟了杯酒,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斜倚在门边,看向屋外一轮明月。
她没说什么话,单是饮酒。
雪香入口时清冽,回味却绵长微甘,似冬雪融融,涌出几分春的暖意。
丹红挺喜欢这酒的。
既有北州的白毛风,又有北地的春暖花开。
只是这酒委实容易醉人。
丹红不过喝了两杯,就感觉晃晃荡荡地摇出自己心底的念头,在舌尖盘旋。
她伸出手,终于松开牙关:“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一栋危楼,可供人撷取星月吗?”
一只手就能将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然而遮不住倾泻而出的月光,照得每一个角落亮堂堂。
王槊放下酒杯的时候,发出一声颇为响亮的“咄”声,叫背对着他的丹红为之侧目。
她瞧见王槊正望着自己。
一贯明亮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阴翳,灰蒙蒙沉着些动人的悲戚。
丹红想:他知道了。
他那么了解自己,丹红本身又没有过多掩饰,会被他察觉到实在是理所应当。
不过丹红心里倒没有多少被发现的窘迫。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权宜之计。
结盟总会因为利益相悖而破裂。
这世上怎么会有金汤一般的关系呢?全赖处在关系中的人尽心维护罢了。
丹红现在,就是不想继续维护了。
只是他看起来实在可怜,丹红便不忍将理智斟酌出的冰冷说辞吐出口。
她又喝了一杯酒。
丹红垂眸摩挲着杯子,心想:酒壮怂人胆罢。
没等丹红开口,王槊先一步截断:“我愿做你脚下阶。你想站多高,我就拼尽一切砌多高。”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认真专注,又是如此孤注一掷。
丹红轻笑一声,不带任何嘲弄的意味,只是她说:“傻瓜,你当你是树,想长多高长多高?”
王槊要花更多的时间组织语言、陈情剖心,丹红便能肆无忌惮的在这空隙里打断他堪堪起头的言述——她从不会等待谁。
“就算是树,也不是说长就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