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做事从不心软,对人对己皆是如此。
但这一刻,他看着这个坐在椅子上的儿子,忽然有些撑不住了。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他没把这话说出口,但他知道,那勒在褚行昭身上的每一道带子,其实都像一根根回力钩,从他自己的骨头里勾出来,狠狠钉回他身上。
而对面的人,却什么都没说。
褚行昭只是静静坐着,看着他,没有哀求,没有愤怒,更没有软下去。
他不会开口说这些的。
哪怕再疼,他也不会。
他像是早就预见了这一切,只是在这一刻,把所有预言一一印证。
老爷子收回目光,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不偏坦你。”
“嗯。”褚行昭声音淡淡。
“只是你的身份,你也知道,那帮老顽固最看重血统。”
“我知道。”
“但是你太像我了。”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病房里安静得像真空。
褚行昭微微偏了偏头。
他没笑,但他确实在那一瞬,生出一种奇怪的讽刺感。
这不是夸奖,也不是感慨,而是一份迟来的自白——就像某种荒谬的基因认领仪式。
我狠,对谁都狠。你也是。你是我生的,所以你也一样。
他当然知道父亲偏坦他。
为他精心设计了假瘫计划,在他一次次迷失后出言提醒,甚至用极端手段相逼。
因为他最像自己,也最能干事,最能狠。
只是褚行昭没想到,这种偏爱,要用这样一个结果来印证。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惨?”他忽然开口,嗓子低哑。
老爷子顿了一下,没有应声。
“很多人都觉得我惨,”褚行昭笑了一下,“说我二十多岁正当年就坐轮椅,说我拼到最后还落个高位瘫痪,说我为了个集团,把命都搭进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落在自己的膝上。
“可我不觉得惨。因为我坐到现在,没人能把我挪下去。”
“我只觉得——可笑。”
他没说“你可笑”。
因为不需要。
老爷子听懂了。
*
窗外光线转斜,空气像被切断了缝隙,只剩监护仪“滴——滴——”地响着。
半晌,褚承宗抬眼,看着他,声音低了很多:
“我对你太狠了。”
“我知道。”
“我也没别的能说的。”他顿了顿,“你要是不认我,我也没话讲。”
这番话说得轻,却极少见地坦白。
良久,像是用尽了某种力气,他终于慢慢道:“……对不起。”
褚行昭没立刻回应。
他只是盯着对方苍老的眼睛看了片刻,随后缓缓转开头,语气平淡:
“我不想听你可怜我。”
“我没那意思。”
“那最好。”
又是沉默。
直到最后,褚行昭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克制,却沉了下来:
“你该说的,我都听见了。”
“但你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我现在坐在你面前,不是因为你是我爸,是因为我想来;下次你想见我,先问我愿不愿意。”
“褚氏现在在我手里,你再管不动了。”
这番话说完,老爷子只是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再争、没有再申辩——不是认命,而是终于放下。
褚行昭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是一个商人,商人有着理智的头脑和敏锐的眼光,但在他某些地方却不是一般的迟钝。
童年的创伤与阴影是一生都很难弥补的,这不是一个缓慢认识自己的过程,而是某一天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我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这是人格的残缺,是心灵的不健全。
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会没有烦恼,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私生子。
但是还好,有乔燃在。
他被人推出了房间。
门外,乔燃静静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地上,像是终于能让这场父子局,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