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家人。上天待我不薄,我终于有了个妹妹。阿悦……她若是知晓你便是昭明太子,你觉得她会作何反应?”怀晴道:“容魏之间,注定只有恨。”
裴绰轻轻笑了,眸光飘向雀跃的火舌:“那年三月,我在御花园看见又瘦又小的你。你才三岁,我也不过十三,自诩当你阿兄,教你认字。好不容易教会你的名字,一问你,你又说,你叫阿青。”
“我那时也没有耐心,气馁非常。母后难得的清醒,笑着看我们一个教一个学,她说,我得学着宽以待人,更何况,你会是我未来的太子妃。”
“我那时虽未及冠,却自觉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未来的太子妃如何能是个连字也认不全的小毛孩?因而愤而离席。”
“后来……后来的每一天,我都想回到过去。母后仍在,你的娘亲也在,容钧与我姑母还未相遇。也许,等你长大了,我们真的能有个平安喜乐的生活。也许我会看你不顺眼,你也不想嫁我,可我们是我们……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家人……”
裴绰娓娓道来,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仿佛,说出的话在他心中已盘旋许久。
“裴绰。”怀晴喊他:“人不能回到过去。”
“可以的。”裴绰眸子晶亮,“日日夜夜,我都活在过去。”
半晌,他又低声道:“我做什么,能让你放下容魏两家的恩怨?”
“若你娘亲还在,她想看着我们彼此仇恨么?”裴绰从袖中取出一个蝴蝶木簪,放在怀晴手心,“母后从前最喜欢的木簪,都不舍得戴。如今给你吧……她若是泉下有知,必是欢喜的。”
蝴蝶木簪表面润泽,似乎被人抚摸了很多次。怀晴接下木簪,收于袖中。郑箐与梁妍一人一支的木簪,流转多年,终于回到怀晴手里。
裴绰一瞬不错地望向她,等着她的审判。
“裴绰。”怀晴道:“若不想我们刀刃相见,不如跟我讲一讲金光明社与二十八星宿图?我与你不同,从前再多悲苦喜乐,我不想回头看。我的眼前,只有金光明社这座大山。”
她要保护容悦,也要替柳如玉裴渊要个公道。
安静。
裴绰叹了口气:“妍妍,若你信我,金光明社的事我来解决。你不必卷入其中……”
怀晴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
小时候,她盼着大哥哥来救她,如今她长大了,再也不会盼望任何人能救她于水火。她不信任何人。
走到门边,怀晴顿了顿,裴绰满眼燃起火光。却听怀晴道:“因着我娘与你娘亲的情谊,我便当过往光阴如流水,恩怨了了。只从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怀晴径直走了门。
木门通红,隔开沉沉夜色与满室莹煌。
……
幽篁院,只几盏微黄的油灯。陆九龄躺于床榻,满脸青白,半点气息也无。
怀晴一入门便发愣:“假死药这么快便见效?”
红灯道:“少师不愧是个中好手,往我的假死药里多加了一味乌头,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已大功告成。乌头还可护其心脉,七日后等他苏醒,也不会伤之根本。”
容悦满目羞愧,只楞楞坐在床边。裴渊、柳如玉到底死于她之手,如今这个局面也是她阴差阳错造就的。
怀晴走至她面前,揽起她的肩膀:“阿悦,我不说不怪你的话。裴渊柳如玉之死,怪你也怪我,我太过自负。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天下有多少人死于天麻?为今之计,唯有给金光明社致命一击,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容悦滚落泪珠:“金光明社……我们……我们怎么斗得过他们?玄女娘娘都站在她们那一边!”
“我不信,神明会站在不义的一边。”怀晴定定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为金光明社做事多年,给我说说,金光明社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好比于你而言,蝼蚁的义与不义,又有何区别?”容悦目光惨然。
“就算毫无还手之力,该斗的,还是得斗上一斗。金光明社是天,又如何?与天斗,其乐无穷。何况,是为了我所珍视的人。”
容悦心神一动,道:“你信不信,这世上真有玄女娘娘?”
“嗯?”怀晴发懵。
“是有的。”容悦一字一句道,“金光明社便是玄女娘娘的眼耳喉舌。”
太荒谬了。
怀晴本能想反驳,见容悦严肃的面容,道:“你细细说来。”
容悦嗤笑着摇摇头:“阿姐你只道我是这金光明社的护法,不知这天下又有多少个护法?护法其上,又有护正、正使、掌灯者、引明人、祭司,所有人之上,又有圣女。层层分级,建构严密。至今,我连上头的护正都没见过呢……“
圣女?
怀晴猛然想起,裴绰曾做过一个噩梦,梦里他们合力围攻金光明社圣女的老巢。
“圣女?是谁?”
“我们这样的身份,如何能知晓?圣女上可问玄女娘娘,下可代管天下,就连皇帝世家们都不放在眼里,我们不过是蝇营狗苟。”
怀晴眉头拧成一团:“传说中,代管天下的是魏氏皇族。因为魏氏身有神明血脉,才保其国祚千年不毁。怎么又成了金光明社的圣女?”
容悦颔首道:“若魏氏听话,便没有金光明社的事儿了。几百年前,魏氏出了个不羁的皇帝,道,黄金产自天下,自当天下人共有。哪能独享?从那时起,黄金之物便开始流通于市井,豪富之家亦有之藏之。自此,玄女娘娘便不再显其神明。反之,金光明社从此得了玄女天启,隐于人后,实则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怀晴听得越来越迷惑,“这怕不是金光明社为了驱使你们做事,编出来的故事?”
“不……”容悦目露惊恐:“我见过……真正的……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