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妍。
这个名字,怀晴第一次有记忆,是破庙的雨夜。面缠白布的少年,昏迷之时一声声地喊“妍妍”。那时,她以为,少年在喊她。
现在想来,少年只是在思念早夭的妹妹。
养父也叫她“妍妍”,每每行乞前,他会用泥灰抹在她脸蛋上,笑眯眯道:“我们妍妍长得太好,得悄悄养着。”
之后,她流落青楼,遇到温柔的姐姐慕宁。两人一见如故,互通名姓,怀晴苦恼道:“我叫妍妍,但是姓什么,却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宁宁开解她道:“不知道姓什么,不大要紧。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那时,怀晴听得一知半解。
鬼公子找到她时,她很开心:不光因她有了一个阿兄,还因她知道了自己姓魏。
她是晋阳公主——此事绝密,很遗憾不能告诉红灯她们,她叫魏妍。况且,阿兄说,她还不配,姓魏。
拂柳刀出,血染千里。她杀了不知多少个人,但复国越来越无望了。
她不配姓魏,那便重新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吧。
颜怀晴。
手怀利刃,心有晴光。
她还是喜欢红灯竹影他们唤她“妍妍”,每每听到,就像是她有了家人,守着油灯等她回家。
公主阁密道下,裴绰一刀穿心。但更令她心痛难忍的是,阿兄对她,从来只有恨。
原来,她不是魏妍。
从此,那便只当怀晴好了。
重生后,她才知,她亲手杀了她的父亲。命运,就是那么荒谬好笑。
她的娘亲叫梁妍——因她长得好看,人人唤她“妍妍”。
阴差阳错,她竟与母亲叫同一个名字。
命运,又是这么的严丝合缝。
听到这一声“妍妍”,怀晴好像看到虚空中,娘亲在对她笑。
——好巧啊,我们都叫妍妍。
……
“妍妍。”
裴绰嗓音沙哑,又唤了一声。“让你失望了,你曾说你是坚定的太子党,昭明太子却是这样的废物。别说救天下人了,连一人都护不了。若我早点发现母后的异状,她不会被活活烧死……若我早日说出火烧行宫的真相,宪弟便不会对容家怀恨在心,偷偷将你掳走,以致你多年颠沛流离……”
原来掳走她的并非裴绰。鬼公子当年丧亲之痛下,以为那场大火是容钧所放,因而下手掳走了她。
怀晴心里一颤。
“这么多年,我对你一直,心怀愧疚……”裴绰道,“也许,我也想看看容钧亲人离散的下场,有时我自己也分不清……”
怀晴道:“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灯火映照她的眼睫,好似夏夜星光落入长河,黑暗中自有一层柔光。
“因为……”顿了顿,裴绰道:“我们要开始得毫无龃龉。”
“嗯?”怀晴发懵。
开始什么?
“容魏两姓太多恩恩怨怨。”裴绰垂眸看她,忽地伸出手,按住她的手腕:“你我既然心心相印,自然要把话说开。再深的缘分,心有块垒,那也情深缘浅了……”
谁跟你心心相印?
怀晴心内一骂,又隐约想起前些时日,为免裴绰发现陆九龄,权宜之下她红口白牙说了“她钟意裴绰”一言。
倒被裴绰当了真。
怀晴心底一嗤,索性拿她是静和公主一事作筏子。只见她眼波流转,眉间带愁:“你觉得一切可以一笔勾销么?你姑母杀了我娘亲,我父亲夺了你魏氏的权力。一切都不一样了,易之。”
“妍妍……”他低唤道,目光缱绻。
怀晴只觉得手腕上的力道加重,却听对面一字一句道:“你,不要我了么?”
“你说过的,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在我身边。”裴绰眼眸通红,好似被辜负了真心、要讨回公道一般。
怀晴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
裴绰此刻的脸色才掠过一丝裂隙,松开她的手,颓然坐下。他别过头,以致怀晴看不清他的表情:“很好。”
好什么?
怀晴不明所以。
只听裴绰又道:“有些话,别人随口一说,便是千年万年,永生轮回,也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