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不再说话,视线落在她身后。
裴敬雪挺直腰,暗想这句话李卿暮应该没听到吧?
李卿暮看也不看她,身上散发着颓废与疲倦,弯腰进了马车,“去云栖寺。”
楚越站在原地挣扎,方才说了那番话,他还要上车吗?
“楚哥哥走吧,我正好也要去云栖寺一趟。”裴敬雪看出他的犹豫,出声安慰:楚哥哥没事,我始终跟你同在。
见楚越上车,裴敬雪深吸一口气,揉揉肚子踩在登车石上,瞪了一眼将离而后进去。
将离莫名其妙。
云栖寺是座隐在郊外山林的寺庙,离京城并不远,山路绕着山体蜿蜒,路两边是遮天的枯枝,上面布满落雪,夏天树林繁茂之时,此地清爽难以想象。
马车里无人说话,明暗交织的光影透过轩窗上的油绢打在李卿暮的脸上,他双手抱臂,靠在一边小憩。
楚越连上车后都没揭下帷帽,显然是心中有事。
裴敬雪左右看看,如坐针毡,胃里又撑,她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坐直,一会儿靠着,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东摸西碰。
就在李卿暮耐心即将耗光时,他们终于到了云栖寺,将离依旧去喂马,方才马儿都没吃饱呢!
楚越看着面前庄重威严的寺门,木额上笔画虬结,云栖寺三字金箔剥落,门板上爬行着雨痕,小和尚仔细地清理黏在地上的枯叶。
李卿暮轻轻揭下楚越头上帷帽,“此地不用遮掩。”
视线陡然清晰,楚越四处看看,在他记忆里并没有来过这里,他甚至都不知道京郊附近有这样一座古朴的寺庙。
裴敬雪也是第一次来,但她已经在裴敬秋嘴里听说过太多次“云栖寺”的名字。
云栖寺的住持迦叶大师,是李卿暮理论上的师叔。
适逢此时迦叶推开寺门,双手合十,站在石阶上与李卿暮对望。
楚越也看到了他,迦叶的样貌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是个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没想到是个双目有神、背脊板直,看起来十分淡然且温柔的年轻人,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迦叶步伐稳健地向下走来。
李卿暮望着那张与他师父十分相似,又分外年轻的脸,想了到那段被当成狗一样训的时光。
彻云书院读书时,李卿暮意外认识了驻守南疆的神威将军萧震。萧震当时并不知他是皇室的人,只觉得他腰腹有力、骨骼如铁、体格健硕,若是投身军营必有建树。
他三番四次地邀请李卿暮随他去南疆从军,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死活留在彻云书院。
萧震虽是个武将,但也会识字断文,那天他又来找李卿暮,看到他正在练字,拓体是一份飘逸、洒脱的行楷,写的是东晋王羲之的《兰亭序》,落款隐约有个楚字。
李卿暮全神贯注,丝毫没意识到萧震已在他身后站了许久。
“啧,你的字真丑。”萧震一脸嫌弃道。
李卿暮笔尖一顿,不悦地皱起眉,用宣纸将一旁楚越的字迹盖起来。
萧震丝毫不客气,像走进自家一样端起桌上的点心边走边吃,“不要再走读书这条歪路了,跟我去从军吧。”
母亲离世,萧震才有机会回家,可紧赶慢赶,回来时也已过了头七。他母亲一生豁达,走时也没什么痛苦,萧震久经沙场,对生死早已看淡,低落了一两日,很快便恢复过来。
此时他丧假也快结束,京城里的弯弯绕绕让他很是不适应,日前已请旨重返南疆。
而且萧震已经计划好了:若是他弟弟愿意跟他去南疆,就带他从军;若是不愿意,就跟忠义侯家的女儿议亲,两家都是武将,能过到一处去。他也曾见过裴敬雪一面,气质温柔,与他弟弟很是相配。
可让他头疼的是,他以为的,铁骨铮铮的弟弟,居然要去出家。
萧震十几岁就跟他爹去了战场,某一年他爹回京城探亲,再回南疆后不到三个月,便从京城来了家书,萧父一脸骄傲地告诉他,他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只可惜,还未等到孩子出生,萧父便战死沙场。
萧震承父遗志,咬牙守在南疆,等他好不容易把那支队伍训练服帖,在军中勉强有他爹一半威信的时候,他这个便宜弟弟已经五岁了。
然而现在萧家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弟弟跪在母亲坟前无比虔诚,眼神透彻、明亮,“哥,我要去出家。”还从怀里掏出了母亲的遗书。
此时萧震三十六岁,他弟弟才刚刚十八,他们之间只见了两次面:一次是送阵亡的萧父回京,他尚在襁褓;第二次就是现在。
萧震张张嘴,握着他娘的遗书,他娘明显知道,且同意。
他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战场上打仗都没这么难,萧震想。
此后几日萧震天天带他弟弟去逛妓院,亦或是打听哪个官员家有相宜的女儿,可他弟弟铁了心要出家,在妓院里都在看佛经。
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那之后萧震就看上了李卿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