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嘶哑的吼叫从她的喉中溢出,鄢丰甚至以为这求助声源于躲在身后的男人。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的伙伴。
采春却仍然重复着方才的那一句话:
“救救我……鄢丰,救救我吧鄢丰……只要你的一点儿血,只要一点儿,就可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
“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人也在这似人非人一般的乞求声中抓紧了鄢丰的衣角。
鄢丰微微侧过头,男人抓准时机催促她:“快、快杀了她——你也看到了吧?她疯了!”
鄢丰的手始终紧握着甘镬剑,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快啊鄢丰!!!!你不是钜子派来救我的吗?!快动手啊鄢丰!!”
鄢丰一愣。
“不错,是我下的令。鄢丰,”似乎为了印证男人的话一般,心口的墨牌恰在这时亮了起来,叶商的声音透过它清楚地传来,掷地有声,“杀了她。”
鄢丰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不……”
“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杀了她!”
身后猛地传来一股大力,鄢丰毫无防备被推到神智全无的采春面前,男人大吼着:“啊啊啊啊啊别过来啊啊啊要杀你就杀了她吧!啊啊啊啊啊!别杀我!!!”
他撒腿便往身后狂奔,想要出城,可是很快,他便碰到了什么屏障一般,猛跌了一跤。
他捂着额头站起来,眼中恐惧更甚。
与此同时,采春尖利的指甲已经逼近鄢丰的心口,一点一点破开衣料,又刺破皮肤……
鄢丰却无动于衷。
心魔又出现了,她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唯有心魔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
“这就是你的兼爱之道吗,鄢丰?”
同样回响在耳边的还有叶商的声音。
她说:“‘兼以易别’——此乃我们墨家一贯之道……鄢丰,你要选择牺牲陌生无辜的百姓,偏私你的亲近之人吗?”
她一字一顿,像是对她的审判:
“当日你加入墨家时,亲自向赵前辈起誓,要破除所有的偏见与歧视,要消弭所有不公,你说——”
——“兼以易别,人人相爱相亲,这个世界才能变得更好。这就是我的理想,也是鄢丰加入墨家的唯一理由。”
昔日,她曾经拿着甘镬剑,站在前代钜子的面前,一字一顿说着自己入门的誓言。
而如今,叶商说:
“若你连这最基本的兼爱之道都无法践行……墨家又如何留你?”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心上,鄢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可是叶商还在继续:“杀了她,或者……我以墨家这代钜子之名,将你逐出墨侠派。”顿了顿,她听到她叹息一般的声音在耳边说出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也很淡,她说,“……无法贯守兼爱之道者,又该如何在墨家立足呢?”
恰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采春的眼中红丝毕现,魔气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她似乎入魔更深了,魔气几乎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很快,形成一阵旋涡的魔气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只巨兽的模样——
最后一杀,欲相·饕餮!
魔气化成的饕餮向她张开血盆巨口,这一次,没有能够破开魔气缺口的阵法,鄢丰眼睁睁看着黑色的巨兽将整个天空都遮蔽起来,尚贤城再也不复昔日的繁华盛况,此刻,这偌大的城中,只有三个人。
“她已经彻底成魔,你别无选择了,鄢丰。杀了她。”
叶商说。
“想要保住采春的性命吗,鄢丰?那你别无选择了。”
心魔说。
——“你别无选择了”。
甘镬剑应声出鞘,剑气将采春的身体荡开老远,可头顶的饕餮还有不断变大的趋势。
鄢丰闭上眼睛,那名仅剩的无辜百姓犹自尖叫着扒在她身后,而采春神智全无,巨大的饕餮兽首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也吞噬其中。
鄢丰只是在倾听。
倾听此时此刻,她的耳中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
“如果兼爱之道就是要一次次在亲与疏之间作出选择,这样的道,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兼爱之道就是这样,那我可能……”
鄢丰睁开眼睛,鲜血从她的七窍不住地流出,她对上采春的眼睛,第一次正面回答了“它”的质问,彻底缴械、归降:
“真的错了。”
下一刻,另一股魔气也凭空出现,将鄢丰的身体也包裹起来。
“咣啷——”
鄢丰将甘镬剑扔在地上,红色阴翳瞬间爬满她的眼眶,另一头巨兽在黑暗中发出低声嘶吼,在一片浓郁的魔气当中呼之欲出!
哀相·毕方!
魔气在空中缠绕在一起,两头巨兽彼此撕咬争斗,几近旗鼓相当之势。
鄢丰想,司同光说对了。
她也有主动将钥匙插-入锁中那一日。
可下一刻,魔气忽然散去大半,鄢丰在浓雾拨开的刹那,对上一双鲜红却明亮的眼睛。
——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