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的葫芦一分为二,喜娘装了酒,分别递给两人,谢姰低着头,单手持着扇子,与楚聿一同举起瓠瓢,共饮合卺酒。
楚聿咽下请酒,他从未觉得这酒如此甘甜可口,烈火般,从他喉中滚入腹中,叫他觉得腹中灼烫的似要融化。
谢姰沉默着,只盼赶紧走完过场,她好赶紧拆了满头簪睡觉去。
她放下瓠瓢,乳娘笑着走过来,蹲在二人之间,将谢姰的衣角与楚聿的衣角交叠,系在一起。
“饮罢鸾凤酒,系上同心结,此后百年期,朝朝暮暮偕。”
乳娘起身,带着身后五个喜娘一起给两个新人福身。
“祝贺将军与乡君新婚大喜,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恭贺新婚大喜,永结同心。”
楚聿端坐,从未坐的如此端正过,他语气温和,眼中寒色尽散:“多谢。”
乳娘抬头看他,泪眼满是高兴之色:“祝贺将军与乡君新婚,我等先下去了,请乡君却扇。”
折露与观朝也在旁福身,折露看了眼楚聿,哼了一声,与喜娘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红烛映照着红缎铺就的新房,四处尽是喜庆璀璨之色,金色烛台反射着烛光,模糊了镜中朱漆的卍字窗棂。
床头系着红绸,四周床幔也尽数换了红色,喜娘走时将床幔解开,床幔散落将床榻围在中间。
屋角的更漏微不可闻,楚聿心跳声鼓噪如雷,他想侧眸去看身边的人,却又不敢去看,只怕,方才是他的错觉。
谢姰低着头,觉得有点尴尬。
这屋中只有她们两个人了。
“将军。”她先一步开口说话。
楚聿匆忙应了声:“嗯。”
“还记得你我的契书吗?”谢姰未将手中的扇子放下。
楚聿心一提,压着膝盖吉服的手骤然收紧:“记得。”
“我知道将军一直在找心上人,今夜还请将军将就睡下,将军请放心,我……”谢姰想了想:“我心中也有人,所以不会对将军生出非分之想。”
他心里有人,她也有。
这样一说,这人就不会对她胡思乱想太多,也免得日后还要应付。
谢姰糊弄,却不料这一句话让楚聿原本鼓噪的心,骤然熄了下来,他如坠冰窟,只觉喉头苦涩不已。
有人了?
谁?
他深呼吸,将眼中泪意逼回去,声音发沉:“你与我写契书,是因为心中有人?”
“是谁?”
谢姰微微侧眸瞟他鬓角。
左右她们不可能做夫妻,聊聊天互相熟悉下也好,左右她至少还要在将军府呆一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要认识。
谢姰在江左鲜少出门,在京城也不常出门。
她左思右想,只想到那个在花灯会上遇到的少男,他穿的衣服很是不凡,衣上有螭龙暗纹。
亲王只可用四爪蟒纹,螭龙虽五角,可也属于五爪龙,当今能用螭纹的人,只有崇文帝之子,崇文帝只有一个孩子,少男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谢姰不想与这个定远将军多纠缠,心下有了计较,道:“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楚聿一愣,眉头紧蹙。
段临?
怎么会?
“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谢姰装着幸福语气:“情之所起,不知其因,我与他在花灯会上相见,桃花树下,灯海之中,一见钟情。”
桃花、灯海,没等楚聿发怒,他陡然精神起来,原先的怒意煞气全部散去,只剩下浑身颤抖:“一见钟情?”
他的声音似从遥远的空洞发出,谢姰一怔,察觉他问题中的疑惑。
“将军也认识太子吧,我与他两次会面,殿下赠我糖葫芦与月季,他温柔体贴,长相俊朗,我很是喜欢他,不知道将军的意中人是?”
楚聿笑了一下,有些低沉的声音,如扫尾之弦:“你想知道我的意中人?”
“嗯。”谢姰点头。
这几日,谁人不知这定远将军疯了似的找人。
就连谢姰也好奇去查过,只不过她在京中人脉甚少,只知道定远将军爱惨那人。
若非别有所求,她其实不愿意掺和此事,嫁给这个心有她人的定远将军。
不过,有人也未必不是坏事。
至少此刻,不是有些乐子可以听听?
她好奇,便仔细听,不由得微微靠近他。
楚聿柔目看她,忍不住也靠近她。
说起心爱之人,他语气温柔缱绻,如勾着蜜糖,搅着水波:“花灯之岸,一眼倾心。”
“桃花灯海,留我月明。”
“南街花市,月红簪缨。”
他四字一顿,每一个字都似在舌尖缠绕千百遍才吐出。
衣衫摩挲声传来,楚聿偏过身,视线落在那方团扇上。
桃花,南街……
谢姰握着扇子的手一僵,扇后眼睛逐渐睁大,她越过扇面,去看灯烛下模糊的人脸。
楚聿的说话声还未停止,他抬起手,触碰那缀于扇面的珍珠,珍珠染了烛火温度,叫他指腹发烫。
“荆桃溪畔,舞剑横枝。”
楚聿食指搭在那扇沿,缓缓将她的扇子一点点推开,她带着几分惊疑的神色,流现他眸中。
“红烛高堂,扇遮我心。”
那织缀着珍珠的扇子彻底移开,谢姰望向楚聿,眼中带着几分诧异:“怎么是你?”
楚聿顺着扇子,轻柔裹住她握着扇柄的手:“怎么不是我?”
他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愚蠢与痴呆。
怎么就会忘了去好好看看平安候府呢?
怎么会忘记,那日跟在她身侧的两人。
分明,她们二人都曾引他入府中,衣裳上都有那面纱的冷香,可他怎么就全当看不见,不认识呢?
谢姰低眸看他的手,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将军,你逾矩了,你我立过契书,还请你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楚聿轻笑,心头发麻,他从怀中抽出那封契书,顺带将面纱也一起带出。
他将面纱从怀中拾起,递到谢姰眼前。
“我又捡了回来,物归原主?”
谢姰眸色淡淡,没去接。
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她没想到,几次所见的人,都是这个定远将军。
他的胆子竟然如此大,敢在衣摆绣螭龙。
很嚣张。
不愧是那人的姪子。
谢姰杏眸微阖,来了点兴趣,只是不愿叫眼前人看出来,便压住唇角,冷声:“将军既然拣去,就送将军吧。”
楚聿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片刻不舍移开,当着她的面,将面纱一点点塞入腰带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