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阿德里安的存在令禁闭不那么难以忍受。
梅斯菲尔不喜欢沉湎于往日的回忆,他有许多值得讲的新鲜事故事要和幽灵讲,而对方则是个好听众,睁着那只苍白的眼睛屏息凝神地听着。
在流亡的十一个月零七天里,年轻的皇子殿下做了许多他这个身份本不该被允许的事情。
这足够他讲三天三夜。
他正讲到在海上遇到海难然后勇斗双头鲨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梅斯菲尔问,“阿德里安,你听说过苏珊·贝尔这个人吗?”
“苏珊……贝尔?”幽灵看起来努力地思考着。
梅斯菲尔耐心地等待他。
“我好像知道,”
阿德里安惊喜地叫起来,他对生前的事情有印象的不多,“她那时候是阿诺德的一个朋友,我见过他们几个人待在一起。而且她的剑术课成绩很好。”
阿诺德这种人居然还会有朋友。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幽灵话语中的关键词还是掠过了梅斯菲尔的思绪。
“几个人?”他问道,“所以你哥哥当时还和其他人比较熟悉吗?你知道那些人的名字吗?”
阿德里安瑟缩了一下。
“阿诺德不许我跟着他……”
幽灵小声说,“然后我也没怎么和他搭上话。所以我不太记得那些人了。况且,梅斯菲尔,我死的太久啦。如果你带着他们的名字来问我的话,或许我还能有点印象。”
这简直就是一个密码盒。
梅斯菲尔试着把目前支持阿诺德的那些大贵族的名字都给幽灵报了一遍,但没得到任何有用的答复。阿德里安的色调反而变得又更蓝了几分,这似乎昭示了他伤感的心情。
他看起来实在很想再认出一个名字,但却一无所获。梅斯菲尔还得反过来安慰他。
“那是阿诺德当你哥哥太差劲了,不是你的错。”
幽灵伤心地接受了他的劝慰。
“我们再来讲讲我当时用鱼叉卡住鲨鱼的牙齿那件事吧……”梅斯菲尔试图转移话题,然后他们忽然一起沉默下来。有脚步声从塔楼的底部缓慢地传来。
淡蓝色的幽灵朝他眨了眨眼睛,消失在了面前的黑暗中。
时间已经到了吗?每次梅斯菲尔待在这里,都对时间的流逝没什么概念。
沃森十分不愉快地推开了门。
浸没在黑暗中,年轻的皇子脸色似乎苍白了不少,但在看见他时,还是同一时间也露出了微妙又嫌弃的表情。他深红色的发辫在漆黑的房间里像是一条蛇。
“今晚在鸢尾花厅有一场舞会。”
他说,“圣座要你出席。殿下,所以我来这里把你放出去,然后你就去打扮一下自己……教皇陛下已经先行离开了,接你的马车一会儿就到教廷门口。”
舞会?
梅斯菲尔确实没想到,他回到阔别已久的首都后的第一次正式社交来的如此之快。
*
半个时辰后,年轻的皇子梳洗完毕,擦干了自己湿沥沥的红头发。
在正式场合他的辫子就不那么合适了。
他把头发向后梳,用丝带束了起来。梅斯菲尔随意地拨了拨那几缕漏网之鱼般垂落在颈边的绯红发丝,那很衬他的气质。
然后他穿上一件款式考究的礼服,质地优良,剪裁无可挑剔,银线勾勒出细腻的细节,既显得低调又华贵非常。在左胸处,一枚绿松石打造的胸针明亮又璀璨。
年轻的皇子对着水银般的镜子弯起眼睛,翡翠般的瞳孔带着微妙的笑意。
仿佛他离你近在咫尺,但心却在千里之外。
时隔这么久再次穿上这些,对梅斯菲尔来讲有一种被束缚的古怪感。
他把小羊皮鞣制的短靴扣好,随后走出了房间。他娴熟地在教廷里穿行。大部分信徒对他视而不见,但也有年轻的姑娘偷偷地看他。每到这时候,她们古板的长辈就要重重地踩她们一下。
“哎呦。”她们会轻声叫喊。
“那是帝国的四皇子梅斯菲尔殿下。”
“就是那个在教廷长大的皇子?”
“但愿他真的受到过辉光的影响,这个年轻人完全辜负了圣座陛下的信赖。他实在太轻浮了,这种风流的性情……不,不,亲爱的小姐们,你们都听说过那件事,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接近他的。”
“哦,可怜的丽兹。”
“可他长得真的很漂亮。”
梅斯菲尔对这些耳边的窃窃私语一笑置之。
当他站在教廷门前时,看见了和几天前他站在这里时一样的淡紫色黄昏。但天气更加寒冷,空气中漂浮着粘连的雨丝,雾蒙蒙地洒向大地。他吐出一口白色的气,钻进了马车。
马车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
雨水湿漉漉地浸透鸢尾花厅的门廊。
华尔兹的乐声要比雨声来的更清晰,现场乐队衣着单薄,冻得脸色苍白,但他们仍旧坚持演奏出最美妙的音乐。年轻的贵族男女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菲利普·维尔特林并不在其列。
他面前的桌布像雪一样白,红葡萄酒里倒映着天花板上金碧辉煌的大吊灯。他妹妹丽兹·维尔特林坐在对面,有些出神地凝视着舞池。今天晚上她一支舞都没有跳。
她那位年轻的订婚对象此时在教廷值班。
而其他人呢?当时隔许久终于重返社交界的她倨傲地仰着下巴,毫不犹豫地拒绝第三个前来邀请她的贵族青年时,菲利普觉得自己应该不讨好地插一句嘴了。
“丽兹……”
丽兹·维尔特林将她被灯光照耀的雪白脸庞转向她的哥哥,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