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斯菲尔朝人流的正中央冲去,视线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看见模糊的色块。
他紧紧地凝视着最中心的那个人。那人似乎刚刚从一名贵族的宅邸中走出来。
那位大人物。
他的眼睛是钴蓝色的,他的衣服是猩红色的。
他垂眸看向梅斯菲尔,似乎觉得很困惑,又感到了一点饶有趣味。
而衣裳破烂不堪的皇子殿下只是强撑着走完了最后几步,随后在教皇亲信惊愕的目光中,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盐一样的月光抹在他酒红色的发辫上,他仰起脸,落满灰尘的脸上,翠绿色的眼眸鲜明又触目惊心。
他亲吻了那人的袍角。
“我听说您是最仁慈、最宽宏大量、最伟大的教皇,无论我做错过什么,我都可以献上我的一切,以示忏悔。所以我是否……我是否可以恳求您,”
梅斯菲尔的嘴唇轻轻翕动着,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至少救我这一次,圣座陛下。”
他听到自己身后始终追随的脚步声终于跟了上来,但在上位者的目光中果然地踟蹰了。
那个刺客,在他眼里恐怖又高大的刺客用一个人能做出的最恭敬的态度说:“等等,是哈珀殿下要求——”
璀璨的光辉落下来,梅斯菲尔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光芒。
年轻的孩子甚至以为是银月从天空中掉了下来。
然后一切都寂静了。在寂静的世界里,他忽然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位圣座,他的圣袍本身并不是猩红色的,是不知道哪来的血把他的衣裳染红了。
梅斯菲尔的指尖不由得收紧,指甲死死地抠着地面,几乎要抠出血来。
他垂着头,那截脆弱的、苍白的脖颈就这么虔诚地敬献给了眼前的人。
“从此我就属于您了。”
“真的吗?”
阿诺德的指尖还停留在权杖上,他温柔地微笑着。“你不明白我为什么杀了他。不是因为我想救你,而是因为他是个愚蠢得无可救药的杀人犯,竟打算招认他的主人。”
“那么,您也要杀我吗?”
圣座俯瞰着跪在脚边的少年,钴蓝色的瞳孔纹丝不动。
他审视着梅斯菲尔,这个他素未谋面且本以为除了葬礼不需要打什么交道的孩子。
他太年轻,太轻率,不知道命运到底为他准备了什么。他本该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这样一个夜晚。
“如果我说是呢?”
只要他指尖稍微用力,就能毁掉这条生命。
年少的孩子脸上浮现出惊诧又茫然的神情,随后苦涩地微笑起来:“如果像您这样的人也这么认为,那么我活下来或许确实对任何人都不好。”
他勉力张开手指,握住他插在靴子边的那柄小匕首。那其实不是匕首,只是从厨房偷来的削水果的厨刀。
他想要自尽吗?
周围的侍从发出低低的惊呼声,主要是因为一把刀刃出现在离阿诺德这么近的地方。这特别糟糕。
阿诺德冷漠地看着绿眼睛的少年用尽一切力量地试图把握自己的命运。
但他失败了。
刀子因为脱力而掉在地上,发出轻到听不见的响声。
阿诺德俯下身来,正对着那双翠绿色的湿漉漉的眼眸。他伸手钳住那孩子的下颚。
今天晚上他杀了一些人,心情尚且不错。
在教廷养一个小孩可能和养维德佛尔尼尔差不多,让他待在某个地方,定时喂点吃的,对方看起来足够听话和懂事。
这是一个皇室成员,身上流着所谓的珍贵的血脉;他的存在一方面能敲打哈珀,让他不至于做出太多蠢事,一方面也能让尊贵的皇帝陛下事与愿违;
必要的时候,还能用他的性命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反正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你说你可以把一切都奉献给我,”
阿诺德偏过头,停顿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梅斯菲尔。梅斯菲尔·洛瑟玛。”
“唔。梅斯菲尔。我可以给你提供庇护,不过,你也要相应地付出代价。今晚你能活下来,但未来的某个时候我如果要求你为我而死,你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阿诺德平淡地说着对孩子来说太过于残酷的话,看着浮现在那孩子眼眶中雾一般的恐惧、敬仰与茫然。直到那双漂亮的瞳孔变得苍白又空洞。
“你明白么?”阿诺德问。
一片寂静。
圣座陛下怔了怔。
……他碰了一下梅斯菲尔的脉搏。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又受了太多刺激,年轻的皇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头昏死了过去,失去了意识。
他哂然,直起身来,那头淡金色的鬈发在月光下就仿佛神圣的冠冕。他的手指又碰了碰权杖。
这一回倾泻而出的是柔和的、治愈一切的光辉。
“把他带到教廷去安置起来吧,”
阿诺德说,“今晚不需要流更多血了。”
*
这就是他和阿诺德的初次相遇。
梅斯菲尔会频繁地回忆起这一天,因为他的命运由此进入了一个转折点。
——显而易见,变得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