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静悄悄的,连香灰儿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沈知微缓步走向那个“大麻烦”所在的后堂,一挑开那珠帘,果不出她所料的,那人正背对着她,长身玉立,一身玄甲在烛火摇曳下透出山一般沉稳的墨色来。
……嗯,沉稳?
要是早些时候,萧景珩不闹那么一出,沈知微就承认他沉稳。
这家伙今天可是嚷嚷的像只斗犬一般好半天了呢,现在这般乖觉安静,反而让沈知微不适应了。
不过,为了不让眼前的这位“大麻烦”再闹出些幺蛾子来,沈知微总是能屈能伸的,她轻轻出声,先试探试探这位爷此时此刻又在想些什么来着。
“……少帅?”
轻轻巧巧,像初冬的雪绒花落在草叶上的声音。
“大麻烦”转过身来,玄甲覆面,唯留下两个窟窿看得见这“大麻烦”深邃的眼,虽是光线灰暗,有些看不清晰,但沈知微总觉得他的眼眶红红的,……嘶,好似谁欺负过他一般。
呵,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这生的这般委屈啊?
沈知微心里有些莫名,但是却还是前倾着身子靠近了些。
终于,“大麻烦”的喉结动了动,才从甲面的缝隙从飘来一句隐隐发颤的声音。
“……你不必如此……”
“嗯?”
什么?
沈知微听的有些不明了,清亮的凤眸疑惑对上了那双沉在甲面阴影里的双瞳。
“我说,你,不必如此,如是要套取情报,只消找个时间,我遣家中密探去将这些家伙一个个捉来,严刑逼供,效果不差分毫,你不必如此,我……我……那用的这般麻烦……”
“大麻烦”的口舌在嘴里嚼了半晌,生生把到嘴边的“我舍不得”咽了回去,然后将脑袋一别开,不再看沈知微的眼。
听的此言,沈知微笑了,轻轻巧巧,软底的绣鞋默默踩过满地断开来的笔杆,发出“咯吱”声来,又靠近了“大麻烦”一点。
……原是如此呀~这个“大麻烦”是觉得自己这般是折了他的面子么?
也对,萧景珩家世贵重,世代王侯,想想平日来大抵都是男子在前方作战,女子安然在后方理事儿的,这养出些大男子气也不见怪的。
沈知微自然不会去肖想萧景珩此时心境,只是按她一贯了解的人情世故,细细分析了一波,最终将萧景珩今日的失态全部定格成少年人心气高,见不得沈知微送帖子没送他,而后沈知微又在此间抛头露面巧笑嫣然挑拨众人打探情报,萧景珩一时接受不了有些负气罢了。
她露出了然神色,将萧景珩的一腔深情全部冲入下水道中,然后像只燕儿一般的贴了上前。
只见沈知微轻轻巧巧竖起一根手指来,轻轻叩响了萧景珩胸前的玄甲,然后用指尖画了个圈儿。
“男子凭刀剑称雄,女子就只能当攀援的丝萝?萧少帅也这般浅薄了么?”
“当、当然不是!”
萧景珩突然吓得结巴起来,自己虽不善言,好歹当年也是读书破万卷的人,怎、怎今日如此嘴笨,说出这等话来,让眼前人误解呢?
尴尬和惊慌,让萧景珩想退后几步,可,这时他的鞋底像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原来这人也有这般说错话惊慌失措的表情?
沈知微见的有些好笑,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玩笑报复的心思,……谁让这厮刚才在楼梯间抵住自己?
她故意又往前凑了几步,鼻尖儿都快碰着他的玄甲了。
萧景珩顿时僵住了,仪态良好的他此时像根标枪一般的插在地上,直直的、挺挺的、僵僵的,他明了了,他不是动不了,是不想动,甚至……甚至还想环过去,抱紧眼前人的身子,……只是这般的话,会让她讨厌的吧!
萧景珩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呼吸越发急促起来,蒸腾的雾气让面甲下的眸子都顿起了雾气。
沈知微原还想“欺负”几番呢,却不想正好对上了此时萧景珩的眼。
她怔住了。
借着晃动的烛光,她看清楚了那双眸子……哪里有什么怒意、不甘、少年人的傲气啊,分明是湿漉漉的委屈,像极了幼时养的那只獒犬,明明能咬碎狼喉,偏在她面前连爪子都不敢亮。
罢了,罢了,……自己还是别太过分为好,毕竟重生一世,眼前的萧景珩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呢!自己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
沈知微思及此,摇摇头,心里也就打定主意放过眼前的人了,但见她直起身子来,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又恢复那副凤仪万千的模样。
沈知微轻笑开口道。
“萧少帅紧记了,男子靠刀剑取功,女子靠脑力方圆,世间女儿从不逊色男子,你,是不信本宫用脑子赢吗?”
“我自然信!”
沈知微话音甫落,萧景珩想也不想立刻接了上前,他可不是捧沈知微,或是被自己的思念冲晕头脑的妄言,前世他早已见过沈知微手段,就算当年两人还势同水火,可是私下里,不知道多少次,当时萧景珩一方的人都迫不得已夸赞沈知微智计万千呢!
可承认是承认……
“但……你……下次,能不能、别对他们笑了……”
萧景珩抿了抿嘴,最终吐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沈知微楞了半晌,然后用她聪明的大脑又开始分析起来,嗯,虽然两人可能已然没有什么情分,但毕竟是“前”未婚夫吧,萧景珩大抵还是觉得丢脸。
嗯,再过些时日,他应该也就放下了,先安抚他一下吧。
想到这里,沈知微再次露出了然的神色来,巧笑嫣然,抬起手来,系紧萧景珩玄甲外的大氅开口道。
“傻子,那些都是假的呢,我要笑自然也是对我真心的人笑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