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止住眼泪,睁大双眼,惊呼:“小马儿!”
她点点头,将用狗尾草编成的小马放在他拭着泪的小小手掌中:“喜欢就送你。”
“喜欢!”他破涕为笑,紧攥着小马的尾巴,连连点头。
她又转身去稍远的地方寻了两根细叶结缕草,继续埋头编织,姬发好奇乖巧的蹲在她的脚边凑近细看。
不一会儿,另一只活灵活现的蚂蚱出现在她手中。
“这个也送你。”
“哇,谢谢阿昙姐姐!”
当小孩得了有趣的物件,于是,静谧的旷野间又只有欢快的笑声。
当小孩能够发出愉悦的笑声,这世间也就再没什么值得忧虑的事情。
至此,伯邑考像是明白了什么,低头继续吃着有些凉了的红薯,不再问任何问题。
夜更深了。
星光懒懒洒在干涸的河床上,像覆了一层薄薄的盐粒,又像垂手划下的一条银河。
火堆的红光在三人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姬发蜷缩在火堆旁,早已香甜熟睡,怀中抱着小马和蚂蚱,心满意足,早已忘了此刻天为被地为床的艰苦条件。
伯邑考调整身姿,也已疲乏难解,抬眼却瞧见靠在干枯的树干上的人——阿昙正仰着头观察着天上的星象。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所见乃是北斗七星高悬天际,星光点点,璀璨明亮。他忽然间想起幼时母亲抱他在膝前曾讲过的渭水故事,但迷迷糊糊间却记不起来了。
眼皮沉重,困意渐浓,快要无力阻挡而合眼时,伯邑考听见她似乎轻声呢喃了一句什么,却如风声过耳,轻轻柔柔。
只是来不及细想,便沉入梦乡。
“……月离于毕,俾滂沱矣。”【1】
远处,几声孤鸿号外野,反添静谧,与风穿梭枯草时摩擦产生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低吟着这片土地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份天然的宁静柔和与西岐城内的混乱焦急形成了鲜明对比。
*
西伯侯府内,灯火通明。
仆人们举着火把四处奔走,焦急的呼喊着两位公子的名字。姬昌独立院中,面色凝重。一批护卫自外而回,低头向他汇报城中搜寻的结果,却也不过是为这气氛更增几分沉重。
“侯爷,两位世子会不会……”一名侍卫欲言又止。
姬昌抬头望向星空,长叹一声,沙哑而疲惫:“继续找,天亮之前,出城去寻人,一定要找到他们。”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劫紧跟着一劫。
多灾多难的西岐,正如多灾多难的西伯侯府。
*
晨光初显时,几声啼鸣,阳光开始遍洒大地,无草空地处即被温暖覆盖。
伯邑考是被一阵微弱的呻吟声惊醒的。
困惑迷糊的睁开眼时,看见姬发和阿昙仍在熟睡,火堆的余烬已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将散未散,袅袅升起。
他坐直,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呻吟声又起。
他起身顺着声音寻去,拨开一片枯草丛,一个躺在沙石地上瘦骨嶙峋的流民映入视线,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似也如同这土地一般枯黄中透着死气。
那人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颤抖的手无力的伸向他,气若游丝。
“救、救救我……”
伯邑考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忽然一紧,脚步趔趄的回跑到火堆旁,摇晃闭眼安睡的少女的肩膀,怕吵到姬发,刻意压低声音急喊着:“阿昙姑娘,醒醒!快醒醒!”
阿昙缓缓睁开眼,眼睑都未曾抖动一下。目光清明,仿佛早已醒来。
“那边有个流民快死了,请你救救他!”他的声音浸透了焦急。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并未起身,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伯邑考惊了一瞬,问道:“你不打算救人吗?”
“不救。”
“不救?”
“我为何要救?”她歪着头,反问道,嘴角挂着可爱无害的弧度。
伯邑考愣住了。
她的笑容依旧亲切甜美,分明是山野自然间最天真烂漫的模样,可从那双弯弯的眼眸中,他能看到的只是无一丝情感波动的平静,和令人心悸的冷漠。
他忽然间感到后背一凉。
恍然惊觉,昨夜那个大方助人、逗孩童开心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对垂死之人视若无睹的女子,竟是同一个人。
她对人命,好似根本就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