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从何处带来一阵冷意。
伯邑考双眉微微蹙起,他不敢相信所听所见,声音带着不可自抑的抖动:“你……你昨夜不是救了我们吗?”
阿昙轻笑一声,酒窝浅浅,却让人后背发凉:“这世上可没有白来的善意,任何事都有代价……我的诊金很贵,只有你们付得起。”
她上前跨出两步,弯腰动作迅速的摘取下姬发腰间的玉玦,轻轻一转,玉玦的绳在她指尖悠扬晃荡了一圈,划出一道完整的弧线。再望向他时,冷笑道:“你觉得……他能给我什么?”
伯邑考的脸色刷地惨白,身体不住地轻微颤栗。
昨夜他们到来时,虽然衣衫破损,但布料却是名贵的丝锦,腰间还挂着象征西伯侯府身份的玉玦……难怪她初见就那般亲切和善,原来是早已盯上了猎物。
玉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得意的握在手中把玩着,嘴角扬起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单纯如白纸。
少年的心像是被顷刻间浸入了冰水,昨夜那点朦胧的好感在此刻碎成粉末。
但此刻并没有时间让他沉湎于失望中。身后传来流民痛苦的呻-吟声,伯邑考回头望去,那人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微弱,奋力求生却如同蚯蚓一般艰难蠕动,刺痛了他的眼和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愤怒,摘下自己腰间如姬发那块一模一样的玉玦,双手郑重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诊金,请你救他。”
阿昙伸手便接过他手中的玉玦,又抬眸凝视他许久,少年固执抿着唇,目光坚毅,就像在无声对抗着她的冷漠。
她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声音也不知情绪:“你可真是心善啊,小公子。”
伯邑考不知她何意,却见她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弭,而神色冷淡下来,忽然又将玉玦抛还给他,靠回树上,青葱似的手指勾挑着肩头长长的发辫,得意慵懒的声调扬起。
“这玉呢,我有一块就够了,你这单生意,我不接。”
“你——!”
伯邑考忍不住拳头紧握,指节发白,羊脂玉一般的漂亮小脸上因愠怒而染上一层烟霞色。
而那边,迟迟等不到救助的流民已经彻底咽了气。
他自幼接受良好的君子教养,不愠不火,心性温和,从未有如今天这般愤怒的情况。自从母亲肚子里呱呱坠地以来,这般情绪不平还是小公子生平头一遭。
伯邑考转身就走,不愿再理她,深深看了一眼死去的流民,默默拔起一株又一株半人高的苇草,将尸身覆盖得严严实实。
他不能让年幼的弟弟看到这般可怖的景象。
阿昙不知何时起了身,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双肩。
少年的动作沉默、固执而温柔,仿佛在为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逝者哀悼,仿佛寄寓着他对人世间所有的同情与悲悯。
她旁观凝视,神色若有所思,却依旧沉默。
当伯邑考用最后一捆苇草要盖住逝者的脸时,阿昙终于动了。她摘下腰间的草药香囊,随手扔在逝者脸边,随即回走。
草药香掩盖了尸身散发出的异味,看上去却更像嘲讽。
伯邑考回头,怒目而视:“人都死了,你做这个有什么用?”
她笑了,两眼弯弯煞是可爱。
“对啊,人都死了,小公子你管我要做什么?”
伯邑考再次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天色已完全大亮,阳光和煦温柔洒满河床的每个角落。
姬发终于睡足而心满意得的醒来,却见兄长铁青着脸坐在一侧,背对着阿昙的方向。
明明不过几步的距离,可两人之间不对付的氛围仿佛正隔着一条银河。
而阿昙正悠闲地对着太阳把玩着什么东西,他定睛望去,那熟悉的轮廓和颜色,不是他的玉玦么?他奇怪的挠了挠头。
“咦?我的玉……”
“没错。”阿昙收回玉玦,露出狡猾笑意,却丝毫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
伯邑考闻声转过身,刚想和弟弟解释,却见他欢欢喜喜跑到少女身边,傻傻地说:“阿昙姐姐喜欢这个玉吗?那就送你了。”
“发儿!”伯邑考大惊失色。
姬发丝毫不在意,却扬起手中的草编小马和蚂蚱跟兄长解释道:“阿昙姐姐昨夜送了我这些,我也要送姐姐一个礼物,这不就是母亲往日教过我们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吗?”
他天真无邪的弟弟已经完全被她纯善的外表欺骗住了。
他不愿理论,也不想解释,当务之急只是找到水源,找到之后立刻离开。
“发儿,我们得快点找到水源,早些回去。”一把拉起坐在她身边的弟弟,他急声道。
姬发点头跟上:“嗯,父亲和母亲在家里肯定等急了,不能让他们太担心。”
兄弟俩拨开一丛丛草叶,继续勘探寻找地下水脉,阿昙则依旧坐在原地,手肘撑在她的小木箱上,姿态慵懒。
她当然不会参与帮忙。
然而,时至正午,两人仍一无所获,疲惫地坐回原地。
阿昙却在此时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悠闲地四处信步。
姬发好奇问道:“阿昙姐姐,你要做什么去呀?”
“找吃的呀。”她回头,轻描淡写回答。
姬发不顾疲惫,喜滋滋地跟在她的身后:“我也跟你一起找,找吃的总比找水源简单!”
伯邑考没有动,他的目光缓缓落回被苇草覆盖的尸身上,面露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