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的故事差不多讲完了。”
时夏扫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机——才凌晨三点,离天亮还早着。
时夏嘴角一勾,向江荷使了个眼色。
谁?我吗?
江荷指了指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的故事呢?不愿意也可以不讲,我不强求。”
时夏翻了个身,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她感到口干舌燥,抿了抿唇,也懒得起身去倒水,就这么用口水润湿干裂的嘴唇。
江荷紧咬着下唇,露出犹豫的神色,眼中带上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哀伤。
她的故事吗?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指,直到指尖泛白。
江荷自嘲一笑。
“我有什么能讲的,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两人都感到四肢疲软,时夏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将头埋进了枕头堆,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睡姿。
“不想说也没关系。”
尽管有些遗憾。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聊天。”
时夏伸了个懒腰,转头就睡,顺势将厚重的被子搭在了江荷的身上。
时夏的手机设置自动熄屏的时间很长,几乎是她转身的一瞬间,手机屏幕亮光熄灭。
偌大的房间又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江荷也翻了个身,同时夏背靠着背,阖上双眼,贪婪地感受着身后的人后背传来的温热体温。两人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
前世,她也并未提及跟自己童年有关的事情,不管时夏怎么追问,她都选择闭口不谈。
这世上,每天会发生太多的事情,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她过去吧。
江荷长叹一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脑中愈发清晰起来。
与小县城很多女孩一样,她出生在一个贫困的村庄。
九十年代,合曦这个小县城尚未完全开放,人们的思想还远远跟不上早已开化的大城市,更不用说在旮旯里的小村庄,包办婚姻依旧是常态。
母亲如同大多数底层农村一样,草草嫁人,尽管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只是因为父母觉得他“憨厚老实”,便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自从她出生后,父亲便装不下去了,嫌弃她是个女孩,对母亲动不动就拳打脚踢。
到了开始记事的年纪,江荷总能看到母亲额头上时常出现青紫的伤痕,新旧交叠。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还要继续跟父亲待在一起。
江荷目光幽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期,自己还是那个小小的江荷,不能反抗,只能发出脆弱无力的哭喊声。
被烟头烫身体是什么滋味呢?
江荷闭上了眼。
那一段噩梦般的回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身体上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人痛到极点,甚至连眼泪都不会流。
她的父亲,来自地狱的恶魔,她童年时期阴影,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梦魇。
父亲再次对自己施暴的那晚,母亲第一次红了眼,一向懦弱的她抄起板凳,与父亲大打出手。
满地狼藉,额角被碎瓷片砸得鲜血淋漓的母亲背起已经被吓傻的她,连夜逃离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村庄。
她趴在母亲瘦小但有力的脊背上,安心地睡去。
此时的母亲像一个伟岸的将军,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所幸,后续的离婚还算顺利。
母亲以净身出户为代价,取得了她的抚养权,没错,还是在她被父亲伤害的情况下。父亲对她做的一切,竟然算不上是“虐待”?
凭什么。
也许,在无数个被家暴的日日夜夜,母亲江梅也泣血般发问过。
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讨生活,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尽管按照法律,江荷的父亲应该每月支付一笔抚养费,但江梅每次都斩钉截铁地拒绝,并更换了手机号。
她要告诉江荷,既然咱们不收他的钱,那么江荷以后就不欠他的,这个畜牲从此跟她们母女俩没有任何关联。江荷也不必给他养老(虽然江梅更希望他早点死)。
就算他以后去告,顶多按照法律规定每个月给最低限度的费用,别的想也不要想。
没有文化又如何,没有一技之长又如何?她就不信,她一个人养不活江荷。
江梅做过各种脏话累活,艰难地用粗糙的双手,把江荷高高托举起来。
江荷上高中后,自行选择住校。江梅尽管不放心,但为了多赚点钱,只能暂时挪开庇护江荷的羽翼,让她独立飞翔。江梅则去遥远的临海城市打工。
一路走来,简直万般不易。
最艰难的时候,母女两个连房租都交不起,只能在废弃的仓库角落里过活,像活在地底见不得光的老鼠。也许,这就是江荷多愁善感,喜欢写故事的原因。
苦难永远是创作最好的养料,尽管她对苦难感到厌恶。
一夜未眠。
江荷顶着一双熊猫眼,头一次在杨雪梅的课上打起了瞌睡。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地将自己的脖子缩了缩,躲在堆成一座小山的教材后面——简直是天然的安全屏障。
有着多年教书经验的杨雪梅岂能看不出来?
就在江荷的额头马上要跟课桌进行亲密接触时,杨雪梅突然提高了音量,冷不丁叫了江荷的名字。
吓得江荷浑身剧烈一抖,睡意瞬间消失大半,条件反射地坐得笔直,冲着杨雪梅露出一个满含心虚的笑。
杨雪梅也并没有要斥责她的意思。
“江荷这次月考,班上排名第六。还是在语文缺考,直接记零分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