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动了动,但因为病痛,已经完全没办法发出清晰的声音。方琬知眼眶发热,忙凑近到枕边,仔细去听她说的话。
“……欢迎,回家。亲爱的……宝贝。”
一字一顿,无比艰难地挤了出来。语调平板机械,甚至显得有些怪异,字句间却蕴藏着汹涌深厚的感情。
是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最单纯的爱。
欢迎回家,亲爱的宝贝。
方琬知止不住地开始颤抖,他咬住嘴唇极力想要克制,可眼泪却还是一滴接着一滴,不断地砸在床单上。他捉住江明莉的手,小心地把脸贴上去,蜷在床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我想你,我好想你。”
巨大的悲伤在此刻席卷过他的身体。他终于确定自己是被母亲爱着的,可是,他们却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继续享受阖家团圆的温情。
江明莉闭了闭眼睛,泪水也顺着脸颊滚落。她苍白地微笑着,忍着深入骨髓的疼痛,侧过身体,伸出手臂搂住方琬知的脑袋。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没有从她怀中离开的时候一样。她会哼唱着童谣哄他入睡,让他做一个很好很圆满的梦。
“……弥弥乖,要,好好生活。”江明莉抱着方琬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呢喃,就连呼吸也断断续续:“和睦相处,爱自己……阿承,照顾好弥弥。”
方承双手握拳站在另一侧,同样泪如雨下,呜咽着点点头。
方琬知缩在母亲的手臂之间,哭得双眼模糊,几乎缺氧:“妈妈你不要走,我回来了……弥弥回来了!妈妈不要走,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走。
不要离开。
方琬知眼前忽然阵阵发黑,只有凭着本能握住江明莉微冷的指尖,直到失去意识,还在不断地重复:“别走,妈妈……”
—
江明莉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几年前还能外出活动时,她就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墓址。那墓园建在岛上一座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江明莉确认过,葬在这里,可以用最广阔的角度眺望到大海。
那时方琬知的下落还全无踪迹,她做好打算,要在离世后继续望着远方,望向幼子所在的天涯海角。
葬礼结束后,回国的飞机刚落地,方琬知便发起高烧,看了好几个医生也没好转。方承知道这是心病,只有等他从内心接受了母亲离世的事实,才可以痊愈。
“知儿,吃点东西好吗?”方承半跪在沙发边,舀起半勺肉粥喂到方琬知唇边:“哥哥求你了,只吃一口也好。”
方琬知抬眼看看他,抿住苍白的唇,轻轻摇头。
那双永远澄澈清透的眸子,此时也蒙上了伤痛的阴翳,变得黯淡无光。
方承抖着手坚持将勺子又递了递:“你就当是陪哥哥吃一点,我们一起把这碗粥解决掉,好不好?”
方琬知目光落在他脸上,看着哥哥连日忙碌未曾睡过一个整觉,形容颓废的样子,终于张嘴吃下了第一口。方承大喜过望,立刻又喂来一勺,却见方琬知虚弱地眨眨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哥哥也吃。”
方承哪里舍得让他吃的东西里沾上自己的口水:“你先吃一半,剩下的一半给我,这样好吗?”
方琬知不再出声,伸手捏住勺柄下半段,固执地舀了一勺肉粥递到方承面前,然后撇嘴静静看着他。
方承只得吃下。又叫人拿了把干净勺子过来,一口一口,哄着方琬知吃掉半碗肉粥。
吃过饭,又吊了几瓶水,方琬知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
夜里方承陪着弟弟,和方琬知一起睡在他的小床上,以便时刻注意体温。方琬知抱着小熊玩偶看着天花板发呆,忽然说:“哥哥,我又在想妈妈。”
方承心口一滞:“知儿。”
方琬知转头看着他,眼里映着微亮的光芒,唇边笑意淡淡:“你可以叫我弥弥,我愿意接受这个名字了。弥弥是我,方琬知也是我。我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方承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心中酸痛,宁愿他大哭大闹,任性地对自己撒泼,发脾气。
可方琬知并不是那种性格。
他知道,继续沉溺在痛苦中,只会让江明莉不安心。虽然还是很难过,但他和方承都需要往前走了。这并不代表着遗忘。恰恰相反,对母亲的思念和爱,会一直一直留存在心间,化作他们面对人生的动力。
方琬知摸着小熊玩偶的脑袋,平静地说:“以后家里,就真的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了。妈妈那天说过,让我们和睦相处,照顾好对方。”
“也要爱自己,宝宝。”方承哑声补充。
方琬知轻轻重复:“对,也要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