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上课,晚上回家呆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方琬知还是会有些不安。还好每天方承都会给他打一通电话,问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就这样到了周日。上午方琬知和段予哲一起去看了电影,回家后正打算午睡一会儿,睡醒之后哥哥没准就回来了。
他背着书包走进客厅,就看到方承已经坐在沙发里,但状态很疲惫,低头捂着脸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琬知来到他身边:“哥哥你还好吗?”
方承抬头看着他,双眼红肿,眼球也布满血丝,显然是哭过,一开口,声音都还沙哑着:“知儿。”
方琬知放下书包,又走近了些,抱住方承的脑袋轻轻抚摸:“发生让你难过的事了啊。”
方承的脸闷在方琬知怀里,再度涌出的泪水带着微热的温度,穿透布料,濡染着方琬知的皮肤。他头一回在弟弟面前暴露出这么狼狈的样子,无助又慌张地用手臂把人抱紧,生怕失去自己最后的倚仗。
“哭吧,没关系的哥哥。”方琬知用手背擦拭着方承脸上的泪水,忽然被扣住手腕。方承哑声问:“知儿……你愿意跟我去一趟圣德斯岛吗?”
“我愿意。”方琬知答应得很干脆:“但是为什么呢?”
方承终于又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愁绪:“妈妈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她想……走之前能看看你。”
方琬知倏然睁大眼睛。
妈妈。
方琬知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还没来兰城的时候,那天去学校门口闹事,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的中年女人。
刚回家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刻意地没有向他提起过父母,毕竟一人已经离世,另一个的身体状态也是每况愈下,话题实在沉重。而方琬知自己也怀着一种逃避的心态,不敢去主动了解他们的信息。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但随着在家里呆得越来越久,越来越习惯,方琬知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开始忍不住悄悄地在脑子里勾勒父母两人的形象,对他们产生好奇。他还偷偷翻看过父母的相册,照片里的一对佳人尚处于青年时期,郎才女貌,眼神中都是蓬勃的朝气和希望。
现在,父亲不在了,方琬知的思念和好奇便全部牵在了母亲身上。可他不敢主动向哥哥提起这些念头,因为方琬知很没有信心,自己的这位生母,会不会也像那对把他拐走的夫妇一样,根本对他毫无感情。
他怕自己贸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带去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他像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只能焦躁不安地等待。也许未来某天,母亲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会提出想要见到他,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又或者那天永远不会到来。
他太害怕会让她失望了。
“宝宝,不要为难自己。”方承看弟弟一直呆滞着,误以为是自己的请求令他为难:“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可以不去。不用顾虑其余的东西。”
方琬知嗫嚅:“可是我想去啊……”
他真的很想和母亲见一面。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仓促,这么让人难过。他本来以为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很多时间。
方琬知坚定了语气,看着方承:“我一定要去和她见面。”
—
圣德斯岛位于F国边缘,风景优美,气候温和,历史上曾经是一位知名作家的私人资产,作家逝世后,几经辗转,最终被当地政府修建成了闻名遐迩的疗养度假胜地。
但这次来访,兄弟二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闷,根本无暇欣赏岛上风景。来到江明莉的住所附近时,方琬知久已经紧张得心脏加速,紧紧抓着方承的手指。
“不要怕。”方承安慰他:“妈妈病了很久,现在状态很糟糕,但是她心里一直都在牵挂着你。”
方琬知点点头。
方承又温声问:“还记得哥哥跟你说过的另一件事吗?”
方琬知轻轻嗯了声。他记得的。
在来时的飞机上,方承提前告诉过他,在江明莉的记忆中,方琬知的名字还是幼童时期的“弥弥”,还是她正在蹒跚学步的幼子。
屋子里弥漫着久病不愈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无端地让人感觉到冰冷。方承带着方琬知,一步一步走进江明莉的卧室:“妈,我带弟弟来看你了。”
他缓缓后退,安静地守在一旁。
方琬知也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又慢慢地靠近病床,拉近和母亲的距离。
江明莉戴着呼吸机,眼睛只能勉强半睁开,露出浑浊的眼白。她头发花白,呈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衰老状态,整张脸消瘦得像快是要陷进枕头里去。
方琬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指:“……我回来了。”
一声“妈妈”,艰涩地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听到他的声音,江明莉眼角漾开几丝笑纹,手指也缓缓地挪动,直到搭在方琬知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