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森森,女人穿着白色的中衣,鬓发已拆了,黑瀑似的散在肩上。
她正在整地上的床铺,撅着屁股和刘珉之打了个对眼。
“二少爷。”
她叫了声,继续把被褥锤的松散,暖呼呼地钻进去。
她倒是自觉,刘珉之想。
床上搁了一套绵绸的中衣,抖开一看,又长又宽,是他的码子,许是家里给新做的,他拿去屏风后换了,顿觉清凉不少。
王桂英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真的睡了。
好高明的女人,她都睡地上了,自己就不能赶她出去了。
她像地上长的一个瘤子,隔着高矮的空气让他在床铺上睡不安稳,像外国故事里公主床下那颗豌豆。
他终究挣扎起来,将人摇醒了。
“二少爷,是要喝水吗?”
她眨着黑亮的眼睛,推开被褥。
“不是,你……”
“我怎么?”
“你不能和我一个屋睡。”
他害怕她的反应,或许她很强硬,或许她又当听不见,想来想去,她哪种反应他都害怕。
她咬着肥厚而短的嘴唇:“为什么?”
刘珉之松口气,她愿意交流就好。
“因为男女有别,你和我睡了一个屋子,外人又要说闲话。我们造成的误会已经太多,能挽救一点是一点。”
“让他们说去,我们是夫妻,这是应该的。”
他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听到夫妻两个字,脸都要吓歪了:“别乱讲!”
女人不悦:“我过了堂,跪了祖宗的。”
刘珉之想给她跪下了:“可是我不在,那只是个形式,婚姻这种事,要两情相悦的。”
“什么是两情相悦?”
王鸿失势的早,女儿没念过两年书就跟他回老家种田了,连两情相悦都不知道。
“就是,”刘珉之挤眉弄眼地想怎么解释好,“就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王桂英毫不迟疑:“我喜欢你。”
刘珉之秀才遇到兵,一肚子循循善诱被堵死了。
他深吸几口气才找回在国外演讲时的底气,斩钉截铁道:“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哪有女人不喜欢丈夫的?”
“那不是喜欢。”
“那什么是喜欢?洋画本里也是这么写的!”
你还看洋画本呢,刘珉之诧异。
“画本里说什么?”
女人捂嘴打了个哈欠,她手指也是圆圆胖胖的,粗短,但是白净:“画本最后都结婚了,所以结婚是好事。”
“那是哄小孩的。”
她不屑:“胡说,小孩能看这个?”
刘珉之越说自己越烦燥:“反正就是不行,你出去睡,我带你去书房。”
女人忽的醍醐灌顶,确信道:“你不要我。”
刘珉之不答,只一味卷铺盖。
女人如开了窍一般,盘膝坐在地上不动弹。
“你要休了我吗?我哪里做的不好?”
“不是休,”刘珉之认为有必要解释清楚,“我们的婚姻是不做数的,你只是来我家住了几个月,你出去还是未嫁之身,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以后和旁人结婚,我会向他们家解释清楚。”
他抱起铺盖:“走吧。”
王桂英消了气焰,像落了水似的。
“你要怎么才肯要我?”
刘珉之叹气:“你还是不明白,这不是要不要的问题。”
沉默漫延了一会儿,她忽的抢过被褥,抱着离开。
撞开的门板扇到小葱的脑袋,她不明所以,裹着薄被跟在女人身后,像无理由跟着母鸡的小鸡。
刘珉之莫名做了回负心汉。
这叫什么事啊!
他从里头反锁房门,恹恹地躺下,又瞧见自己那张稚气的相片,带着笑的,羞怯的,隔着玻璃相框与如今的自己对视。
摆照片在床头作甚。
他将照片倒扣,吹熄烛火睡了。
刘珉之夜里睡得并不安稳,许是才从法国回来,还未适应。
他从手提箱里拿出一身新的西装换上,外套就不穿了,等出门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