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心烈焰的宝蓝色旗帜出现在大桥一端,立刻与瑞拉赫的三头鹫厮杀成一片。劳德夫卡伯爵举着望远镜,眯着眼睛,看到援军主将是“迪维特·布勒文”、王城守备队长卢修特·布勒文和西蒙·维斯瓦尔,心情有一丝复杂。
他既希望首相陛下重视自己,最好派出王国军主力倾巢相救,又希望不要来这么多人,否则显得他分外无能。这次派出的都是骑兵精锐,满足他“人又少、兵又强”的期待,他反而更不顺心,担心他们夺走他守卫国土的功劳。
他看到迪维特和西蒙配合无间,各自解决了一个试图从对方身后偷袭的士兵,他们都像不要命似的抢着冲在对方前面;卢修特穿上那套古铜色的全副铠甲,双螺旋的巨戟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瞬间打乱了敌人的队形,宛如神话英雄附身。这样下去,还真的和瑞拉赫一时伯仲,难分难解。
伯爵的手心出了很多汗,捏得望远镜筒上湿搭搭的,他在袍子上抹了抹手,再过三分钟,那个烦人的圣殿骑士团长又要来催他开门出兵了。现在援军来了,他一定会逼他履行承诺,再加上他那一伙骑兵……
荣耀没有他的份,损失却都是他的,这公平吗?伯爵忿忿地想。他死了那么多领民,而那些武夫,只需要在前线打打杀杀。他手里什么都没有!
不,还有一样东西。他又想起那些炸药来,眨眨眼睛,露出微笑。
炸药是不分敌我的,它可搞不清谁该死、谁不该死,当然,操控炸药的人也一样,谁都不能怪罪,所幸他还有几个心腹,可以在战场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行动。如果敌军和援军一起消失了,他的地位就会稳固得像冰川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伯爵豁然开朗,砰地打开房门,急匆匆地往城墙上走,与迎面而来的圣殿骑士团长打了个照面。“帕特里克团长!”他热情又焦急,拍拍团长的甲胄,“援军来了,我允许你出城迎战,是时候为法尔帝亚带来胜利了!”
帕特里克激动道:“劳德夫卡大人,您能及时想通真是太好了!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已经在楼梯下面,准备召集部下们上马出发了。他似乎完全忘记了炸药那回事,满心沉浸在夙愿得偿的亢奋中,这正合劳德夫卡伯爵的意,想必他很乐意和战友一起捐躯,诸神会祝福他的。
沉重的吊桥门缓缓降下,露出要塞的铁格栅门,一重又一重,厚重的门扉接连打开,像一张黑洞洞的大嘴里长了好几排尖利的牙齿,一排银白色铠甲的骑兵鱼贯而出,披风上或者盾牌上绘着远古诸神的符号,是那么神圣而凛然,兼有一股肃穆的杀气。敌军像红蚁群看到一块白糖那样一拥而上,瞬间把他们淹没。
“帕特里克团长!”西蒙叫道,“我去帮他突围!”
迪特琳德一剑斩下一名扑来的敌军:“好吧,那我守住防线!”
她试图把瑞拉赫军从大桥北部驱赶回去,就像拔河一样,但瑞拉赫的防线十分坚固,至今为止,他们只能远远地看到阿尔伯特皇子在飘扬的三头鹫旗下的身影,却始终未能接近。
迪特琳德已经听说了他朝城内发射尸体的策略,他不像亚历桑德皇女一样大开大阖,敢于暴露自己,这个对手狡猾谨慎的同时,又足够果决狠辣。
这次出征前,哪怕萦绕在心头的结晶病之患还未消散,她仍旧忍不住热血澎湃,她不必再瞻前顾后,布勒文伯爵很安全。她还拥有最理想的战友:西蒙、卢修特叔叔和帕特里克团长。她仍然记得骑士竞技那一天,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竟然成为了现实。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瑞拉赫军队,都在为了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一个被碑文铭刻的资格而奋进。如果神明看到这一切会作何思想?祂会嘲笑人们自相残杀的盲目愚蠢,还是赞叹那超越极限的灵光一闪?
忽然,脚下的桥面剧烈地颤动起来,人们的拼杀的动作被扰乱了一瞬,战马仰天嘶鸣,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某种未知危险,不安地喷着响鼻。一阵撼天动地的巨响吞没了所有的声光,石块轰然崩落。由于这大桥太过宏伟,导致人们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站在地面上,莫非这是地震?一切发生的太迅速,空白的脑筋还没转过弯来,又接连响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爆破声,却不见哪里喷出烟雾或者火花来。莫非是巨炮在发射?地面抖动得愈发厉害,仿佛脚下一直藏着一个冬眠的巨人,现在它要苏醒了。
桥面从中间断裂开,热浪和火焰这时才蜂拥而至。迪特琳德看见无数个小黑点从缝隙中向下坠落,很快被深渊河谷所吞噬……到处都乱成了一团,再怎么指挥都无济于事。
下一秒,她的视野成了慢动作——桥面变成了上方的景物,她的身体一轻,被充满硝烟味气浪裹挟,她自己也成了无数黑点中的一个。不知为何,她反而想起了童年时曾见到过的一个景象:一窝蚂蚁被水流从石头顶端冲到沟里。她在蹲在屋檐下兴致勃勃地观察了很久。或许等她回过神来,会发现什么都没发生过,哥哥私奔啦,骑士竞技啦,雪山冒险啦,家园被毁啦,都只是她做的一个有惊无险的梦,而真正的她只是在屋檐下走神了片刻。
她的手腕一紧,头顶上传来一声破音的大叫:“抓紧我!”
这一吼把她唤回了现实,她仰头望去,西蒙趴在断桥边缘,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满脸血污,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来,才把她及时抓住,另一只手也在勉力抓住旁边的石块,维持平衡。
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你坚持住!”
迪特琳德的身子整个吊在空中,峡谷吹起的风不住地晃动她,她的手腕正在渐渐滑出西蒙的掌心,他的眉毛愤恨地皱成一团,几乎要把指甲掐进她的血管里去。如果没有第三个人来帮忙,他迟早会被她拽下去的。
正在此时,迪特琳德看到另一头正奔来一个瑞拉赫士兵,举着矛准备从他背后偷袭。她来不及多想,轻轻挠了一下西蒙手腕朝里的地方,他果然怕痒而下意识地松开,脸上的表情却是惊恐万分:“不、不——!!”
迪特琳德坠落河谷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笨蛋,注意你后面。”
……
…………
………………
金黄的龙之眼眸在黑暗中篝火般燃起,维克伯格不满地瞪着迪特琳德,她讪笑地接受那无声的责备。
“你不会让我就这样摔死的,对吧?”
【……】
“对吧?”她的笑容有一丝僵硬。
【你是在请我帮忙吗?】
“是、是的。”她窘迫道。
维克伯格好像并不为此事气恼,甚至还有些隐隐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