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知道他在做梦。
他回到了小时候,穿着小学的校服,课桌上还放着那个蓝黑相间的书包。
他的身边,是涌动的人潮,孩子们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放学了。
他转过头往教室窗外看去,远处学校门口有许多等待着的家长,大多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他回过头来,看向教室另一个角落。
一个男生正在清扫课桌椅下的灰尘。夕阳从另一边的窗户照进教室里,给他镀上一层金红色的边。
陈登深深地望着他,心中默默地说:“好久不见,罗誉。”
罗誉打扫完,将工具规整到卫生角,然后拽上书包,对陈登说:“走啦!”
罗誉和陈登住在同一个小区,他们从小认识,一起玩到上学的年纪,进了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班级,于是上学放学也都在一起。今天轮到罗誉做值日生,陈登也帮着干了点活,等他一起走。
两人走出校门时,学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门口的家长们也早已接到了孩子离去。陈登和罗誉家离学校不远,他们两家的大人们都挺忙,也没有和祖辈住在一起,鉴于他俩都是结伴而行,大人们也就不太担心。
陈登盯着身边的罗誉一直看,也不说话。
罗誉转过脸来,问他:“你怎么了?”
陈登对他咧开嘴笑:“没怎么。”
“我脸上有什么么?”
“不是,只是想看看你。”
罗誉有些困惑,继续问:“今天你也没怎么说话,是有什么不开心吗?”
陈登摇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罗誉只好继续往前走。只是平日里,总是陈登边走边说,给他分享这一天下来发生的各种事,今日陈登却怪怪的,沉默得不像话,罗誉有些不习惯。
走过一条小巷,罗誉忽然停住,他紧紧地盯着小巷深处,随后转向那边。这时,罗誉的书包带被一把拽住。
罗誉扭头看向陈登。陈登目光灼灼,手上死死地抓着罗誉的书包带。
“阿登,我刚才看到有人抱走了小茴饼!”罗誉有些急,“就是那家茴饼店老板的儿子,你记得吧!”
陈登眼里透出深沉的哀伤,他没有放手。
“阿登,你先去前面烟酒店打电话报警,那里最近!快!”
陈登看着他,问:“那你呢?”
“我跟上去看看,万一他们有车,我就把他们车牌记下来。你快去!”
陈登还是没松手。他认真地请求罗誉:“阿誉,别去。”
“阿登,你到底怎么了?你快点去报警,再晚就真来不及了!”罗誉真急了,那是他们认识的孩子,就在刚才,他看到孩子被陌生人带走了。
“阿登,听我的,就当帮我一次忙,回头等拿了压岁钱,我请你吃汽锅鸡!”
陈登一瞬间红了眼眶。
一切都没有改变。
手从书包带上松开。
陈登眼睁睁看着罗誉跑远的背影,消失在小巷那头。
已经发生过的事就不会再改变。
高大的警察从陈登身边匆匆跑过。
他的耳边却只有罗誉母亲焦急的呼喊。
誉仔!誉仔!
而后是罗誉父亲凄惶地安抚妻子。
誉仔没事的!誉仔会回来的!
最后是夫妻俩制作的寻人启事,张贴在路边各处,转发到网络社交平台……
罗誉的父母录制了各种音视频,请求帮助寻人,他们不断地重复儿子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几乎要呕出血来。
誉仔!誉仔!
然而罗誉,再也没有回来。
陈登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那是他八岁时发生的事。
那天,他听罗誉的话,转头跑去烟酒店打电话报警,可等他和警察回来,罗誉、小茴饼、人贩子却都已消失不见。警方在小巷深处发现了少量挣扎留下的痕迹,和罗誉的书包。
他也被人贩子带走了。
而他陈登,是最后见到罗誉的人。
罗誉的父母陷入无尽的痛苦和煎熬,他们停掉了所有的工作,变卖所有家产,离开K市,走遍全国,拼尽全力去寻找失踪的儿子,他们唯一的儿子。
临走前一天,罗誉的父母来到陈登家,向他们告别。罗誉的母亲双眼通红,含着泪看着陈登,久久不说话,将陈登拥入怀中用力地抱紧。陈登没有做声,他知道,她不是在抱他,她只是在他身上留恋自己儿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