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倏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慕亭云觉得那熟悉的被他爹恐吓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过转瞬之间又消失了。
裴珩牵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你不觉得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不在于他为什么发誓,而在于赵门使为何不想让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么?”
说到那个“你”字的时候,裴珩略微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
“对哦,师姐为何瞒着我?”慕亭云皱起眉头,“我也不敢问呀,不行,裴二,要么你去问吧?”
裴珩摇头:“这是你们戟雪门内部的事,与我无关。难道你不关心你师姐么?”
慕亭云叹了口气,又重振旗鼓:“你说得对,我要想办法搞清楚这件事!嗯!”
裴珩低头,嘴角的笑全然不见。
—
三日后。
辰时未到,鸡才鸣一声,天也还未明。
“咚——”
“咚——”
“咚——”
知州衙署被一阵震天动地的鼓声生硬地敲醒。
孙立耕睁开混沌的眼,晃了晃混沌的脑袋,还未从混沌的噩梦中清醒,就发现身处真实的噩梦里。他一下从床上跳到地下,也不披衣,皱着眉喊:“来呀!”
门外的仆从进来,垂手立在屏风外侧:“大人?”
“去看看,谁在闹事!”孙立耕气道。
他昨日才从客栈搬回来,原因无他,夏时远住在这里不肯搬,倒显得他怯懦。昨日后半夜,夏时远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整队点着火把外出。整个署衙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偏偏院里风呜呜地刮着,吹得人心头发紧。他想到院里那几十具白骨,风从白骨孔洞钻进钻出,愈发诡谲阴森,他也愈发觉得这风渗人。
临到天边变成蟹壳青,快要亮了,孙立耕才睡着。这才睡着不到一个时辰,就又被吵醒。
不等仆从回禀,孙立耕气撅撅地走了出来。
门外敲响鸣冤鼓的,是个来了好几次的瘦弱妇人。她如此瘦削,却又如此有力,一边敲鼓,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民妇要状告知州徐允则,残害平民,假死脱身!徐允则,他没死!没死!”
孙立耕一手扶着官帽,一手指着她:“又是你这刁民!你上次来,说你手里有徐大人亲笔写的契约,结果怎么着,那契约是你的欠条!徐大人死了,没找你要回也就罢了,你还拿着欠条,试图诋毁已死之人。本官怜你丧女之痛,没让你进大牢。你居然还敢再来?还敢说他没死,如此诋毁,来呀!”
他招手,意图让衙役把这闹事的刁妇下狱。
衙役双手已经按上了妇人瘦弱的肩膀。
“住手!”街头传来一声厉喝,两对高头大马从晨雾中疾奔而来,马上的劲装侍卫皆玄衣雪刀,神情肃穆,此时此刻现身于人前,竟有几分阴司鬼使的阴冷之气。
竟是戟雪卫!孙立耕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孙大人!”众人勒绳下马,领头的青年黑瘦的脸宛如冷铁,“依《大庆律》,凡有庶民挝鼓鸣冤者,各县州路衙门皆须即时处理,不得迟延。”
孙立耕道:“这刁妇第三次鸣鼓,满口胡言,说徐大人没死,她又没有证据,何须再审?”
“谁说没有证据?”原来这队伍的后面还有俩拱顶马车。马车门前坐了两个绿裙女婢,一左一右。车门从内打开,红衣少女旋身飞下,飘然而至。
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让孙立耕不由得想起那日的屈辱,怒道:“戟雪门没资格插手这个案子!”
这女子,既不三从,也无四德,终日混迹男子中,成何体统?
赵归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缓步逼近他:“孙大人,我不是来插手这个案子的。”
她腰间的黑色鞭子随着她的步子一起一伏,无声无息地透露威胁。
“那你来做什么?”孙立耕后退一步。
“我是来帮你审这个案子的。”她踏上台阶。
孙立耕紧绷的脸生硬地挤出冷笑:“你帮我?你怎么帮我?”
“我有证据呀。”赵归梦也笑,笑得春风和煦。
“证据何在?”孙立耕后退半步。
赵归梦环顾四周:“夏时远呢,他不在,我怕你不敢接这个证据。”
孙立耕退到最后一层台阶,犹自强硬:“本官没有什么证据不敢接。”
“是吗?”赵归梦突然站定,用一双同情的眼神望着他。
孙立耕心中立马涌起悔意,但话一出口,只能继续说:“自然。”
赵归梦右手朝后伸去,绿漪捧着个木匣放在她手上。赵归梦稳稳地接过,轻轻巧巧地朝前一送,递给孙立耕:“证据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