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阴,大凶。
他斟酌问道:“师父是教小师弟推演,还是算了什么?这卦象……”
李穆白说话间,不忘换下那盏凉透了的茶。
宿少岚闻言,他一枚一枚拾起铜钱,摊开掌心,铜钱便在手中打转。
他神秘莫测地笑了下:“姻缘。”
李穆白换茶的手一抖,险些摔落茶盏。他面上带着不自然的僵硬,手上熟稔地换了茶,重新端上来,放在宿少岚手边。
宿少岚抿了口,轻“啧”一声,摇头道:“这茶叶不好,韩远再下山时让他莫要再买这个了。”言归如此,还是又抿了口,喝着那茶,漫不经心道,“论及推演之术,我只得你师祖皮毛,实在算不得好,多半是算错了。”
李穆白知道他在胡说八道。
他没拆破,只是静默片刻,才说:“师父,朱雀山庄传来消息,天衡山中发现一处洞天秘境,凶险非常,愿共天下元婴期以上修士前往。”
说是元婴以上,但往往洞虚期修士不会参与此类秘境,多是将机遇让给小辈。化神期修士若好面子,多半也不会参与。是以,大概率只有元婴、出窍修士,以及极少数化神修士。
北冥人少,不比旁的大宗门动辄数千数万人起步,靠数量堆起几十个元婴修士。现今弟子中到了元婴的,统共不过两个。
楚云渺与李穆白。
越凶险的秘境,越有可能获得大机缘。但“凶险”二字亦不作假,惜命的人宁愿稳步缓慢修炼,也不愿去此类秘境。北冥过去多是不会参与这类事的。
宿少岚若有所思,抬起茶盏,没再说什么。
李穆白交代完了朱雀山庄传来的讯息,想起什么,又继续道:“钟师弟回来后说叶师叔要收新徒弟了,还说叶师叔想将天衍剑赠给那位新……徒弟。”
宿少岚才听一半,嘴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实在太失态了。
听了后一半,一骨碌把一盏茶一口喝了进胃。
“哈哈,”宿少岚尴尬道,“叫那臭小子去演武场,我看看他近来修炼如何,净瞎琢磨有的没的了。”
李穆白传了讯,跟在宿少岚身后穿过桃林,他驻足多看了几眼正盛的桃花,朵朵饱满,娇艳欲滴。
宿少岚发觉他落后了好些距离,回身看向李穆白:“愣着做什么。”
掩映桃花中。
李穆白回了神,几步跟上了。
白鹤翻飞群峰间,穿过缭绕云雾,带着一反时令的桃香落在百花间,靠在白鹿奇石前嬉闹,分饮山间溪流。忽然有鹤长啸一声,一群白鹤落在了溪兰居庭中,探着头,却又进不得屋。
花迟是在鹤唳声中醒来的。
浑身酸胀,疲态尽显,体中灵力却充盈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地步,沸腾地翻涌着。没了善渊与缚仙索的压制,身体终于恢复了正常。
花迟迷迷糊糊地抬起手,完好的五指入目,那点晕眩便彻底散了。他盯着手指,用另一只手用力捏了下,痛感清晰,切切实实的,是他断掉的手指。
师父替他接上了手指。
他还……他还跟师父双修了。
可是当炉鼎会涨这么多修为吗?
“裴裴,裴裴,”花迟心焦地唤了几下,听到应答声松了口气,又喃喃着,“我跟师父……双双双……”
识海中的声音无奈道:“小迟,你快结婴了。”
花迟入定,神识进入识海,怔愣了许久。
识海中原本的样貌该是他来北冥宗之前的归雁山,尤是白鹿峰,荒芜一片。他恨不能亲自将师潮鸣杀之后快,却唯独在识海上有些许庆幸。
师潮鸣为容纳魔而助他筑成的识海,终归是归雁山的模样。他回不了归雁山,每每入定见旧时山色,才得一二分心安。
只是此刻荒山不荒,白雪化春,千山披绿,充盈的灵力催开饱满的花枝,春兰开遍,甚至能隐约嗅到兰香——不知究竟是识海中真得能闻到气味,还是他的意识作祟。
怎么会……
叶长溪并不在溪兰居中,屋中一切陈设如旧,片尘不染,白鹿剑仍挂在他离开时放置的位置,察觉到剑主的靠近,剑身嗡鸣。
山间繁花如故,好似他从未离开过白鹿峰。庭中白鹤驻足许久,伸着颈看向屋内,花迟走出屋,顺着白鹤的鸟羽捋过,抚摸着。
又被另一只白鹤挤走,扑张着翅膀伸出头,似在催促,若是这白鹤得人语,定会说一句——“该我了”。
花迟沉默地挨只摸着。
他一走入庭中便发觉了,叶长溪设下了禁制,圈住整个溪兰居,不允他离开半步。
花迟问道:“裴裴,这次的禁制能解吗?”
“解不了,兴许可以硬闯,但你师父一定会感觉到的……还有可能反噬到他身上。”
花迟摇头:“那就不能硬闯。”
“不若待结婴之后,再想法子去朱雀山庄,渡劫凶险万分,白鹿峰总归是安全的。”
他娘当初有法子封印魔,亦与灵砂仙子关系匪浅,朱雀山庄——他必须要去。
他借用魔气修炼,已算是走了捷径,天道劈的,只会是九天劫雷。结婴的劫雷,只怕会远甚结丹时。
白鹤餍足地鹤鸣两声,才扑簌着散了,又衔着花飞往别处去。
花迟不知想差到了何处,忽然又问:“裴裴,我我我、我‘昏迷’了几日?”
他若在识海中,定能看到小狐狸用金瞳翻了个“白眼”:“我昨日才能感受到你,之前受到压制,你与凡人无异,识海便被切断了。算算统共有半个月。”
花迟脸“蹭”得红了,连心声都变得结巴:“几、几,你说几日?!”
“十五日。”斩钉截铁。
“十……啊?十五日??!”
“是的,十五日。”
“……”
好恐怖,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事情,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思及话本,花迟惊慌之下想到什么,跑回自己屋中,翻着书柜里的书。他屋里放的书并不多,往日如有需要,也多是直接借阅叶长溪房中的。
没有。
没有。
被他偷偷藏在其中的《白露记》呢?!
花迟怀着百分不安,千分惶恐,万分忐忑,趁着叶长溪不在溪兰居中,蹑手蹑脚进了他师父房中,在书柜中一目十行地找着。
也没有。
花迟松了口气,虽然下落不明,总归叶长溪没看到……
他目光一扫过桌案,顿时如遭雷亟。
——比他当了整整十五日炉鼎还要恐怖的事情出现了。
他此前偷偷买的几卷《白露记》,全在桌案上。
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仔细看向桌案上,又怔住了。
案上还整齐摆着数只圆润而滑稽的木鸟,木鸟中的纸卷俱在案上叠着,皱巴巴的信纸压得很平整。
花迟甚至没发觉叶长溪何时回来了。
叶长溪见他在自己屋中,披散着发,里衣穿得凌乱,一副才醒不久的模样,呆呆地站在那。
他走近花迟,清冽的声音不自觉地柔了几分:“怎么傻站在屋里?”
叶长溪取了青白色剑纹发带,拢过花迟散下的头发,替他绑好高高的马尾。他的手劲不重,却又扎得仔细,指尖抚摸过花迟的头皮。
花迟登时浑身发麻。
叶长溪拉紧了发带,才收回手,看着青白发带垂落在乌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