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星回懵懂地看着二人,他方才已拜过宿少岚,喊过那人“师父”。比起他早前在小哥哥身边见过的那位冷冰冰的真人,新认的师父显然要更平易近人一些。他只是笑吟吟地问过自己姓甚名谁,缘何而来,虽显亲昵,却并不亲密——这是小孩独有的敏锐嗅觉,好像新师父的笑意从不曾深达眼底,甚至比那位冷冰冰的真人更添疏离。
却是李穆白摸摸他的头,温声道:“师兄去替你收拾下屋子,日后你便是鹧鸪峰的小师弟了。今日先好好歇息,明日师兄带你去见见其他师兄师姐。”
杜星回点点头,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花迟,问道:“小花哥哥也是我的师兄吗?”
李穆白闻言笑了笑:“自然。不过他不住在鹧鸪峰,”他指向云际,“你看,那座最高的峰,叫白鹿峰。小花哥哥随他师父住在那儿。”
杜星回叫他“小花哥哥”也便算了,李穆白应他的那一声“小花哥哥”令花迟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哪都不对劲儿。
“师兄,你莫要再打趣我了,”花迟道,“此次一行于心境上收获良多,我当闭关潜心修炼一段时日,争取早日结丹,方对得起师父良苦用心。只是……”他看了看杜星回,“这孩子分明是我领回来的,却要劳烦师兄你多加照料了。”
李穆白笑意不减,道:“你若是真觉得劳烦我,便同我说上几件人间趣事,算作报酬。”
花迟若有所思片刻:“确有一桩事。途径怀陵时,见到昆仑宗掌门亲传弟子当剑——只为了买几盒一品斋的糕点。”话锋一转,“倒是很像一个人。”
还能像谁?现今北冥上下做过这档子事的,唯自家师父宿少岚一人。
李穆白尴尬又体面地笑道:“……哈哈,我问你人间趣事,可不是问修道者的趣事。”
“师兄,过些时日仙盟举办试剑大会,听师父说,此次北冥弟子也会参加,”花迟疑道,“你若真对人间事感兴趣,届时不妨亲自去转转。”
鹧鸪峰弟子因负责采买置办,独有下山的特权,而此事又由李穆白全权负责,算是北冥弟子中唯一可随时下山的,可偌大鹧鸪峰,独独他李穆白从未离开过归雁山。
李穆白面色如常,道:“……自然。”
自花迟入北冥以来,李穆白便对他诸多照拂,故而在花迟心中,早已将这位大师兄视作亲人。往常采买之事总安排了钟毓,钟毓又最是喜欢满嘴跑马车,喜欢跟没下过山的弟子胡编人间事。旁人对此一笑置之,反倒李穆白总是好奇地问上几句。
白鹿峰上景色又换了时令,金秋时节,丹桂飘香十里,满山姹紫嫣红,一茬花谢又是一茬花开。
连叶长溪也不知,花迟究竟在白鹿峰种了多少花。
回到溪兰居后,叶长溪终于得以调息反噬之伤。虽不伤及皮肉,却也并非简单地累及修为。
有句话却是不假,剑修的剑,并非为渡人而生。倒也难怪那怨灵盘踞荒山百年之久,荒山地处九州西南一隅,往北至上便是昆仑宗,南下更是小门小派无数,若有修士往来,断不可能百年间无人发觉,也无人上报仙盟。
便只有一种可能——太白宗的人将消息压下去了——若是传出昔日太白宗中如众星拱月被寄予厚望的弟子沦为纵火烧村吸人精魄的怨灵这一事,怕是会挨上几年嘲笑。
也是可笑至极。
好在叶长溪的修为如汪洋大海可纳百川,遭一点修为反噬不算什么——换言之,他的修为可以随便败。
叶长溪看起来似乎是这样认为的。
调息许久后,他一摸后颈,发觉不知何时渗了些汗,已经凉了,倒比他的手摸着还冰,有些黏腻。
他起身去往白鹿峰的泉洞。
花迟将杜星回托付给李穆白后,便回到了白鹿峰,想同叶长溪说道这件事,再腻歪上几句。
发觉自己衣服还是先前穿的,一路奔波,已经有些脏了,便准备见叶长溪之前换件干净衣服,再清洗一下。
毕竟叶长溪爱干净,他可不能脏兮兮地去拜见师父。
他正想入非非着,手上抱着衣服去往泉洞,走得很是雀跃,听见叮咚泉水声后,忽然僵在了原地——墙壁上照明的咒符早就亮了——是叶长溪在沐浴更衣。
这僵只有片刻不到,他便又抬起脚往泉洞深处走去——
如绢如缎的长发沾了水,部分贴在背上,部分倒在前胸。
花迟的角度正好看见他的后背,碎发的掩映间,极白的肌肤因热水而洇红。
叶长溪听见脚步声,道:“小迟?”
这声音穿过氤氲水雾,落入花迟耳中,却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花迟浑身僵硬,久久过后,才沙哑着嗓子应了声。他不知不觉间向前走了几步,捡起挂在一旁衣架上换下来的衣服,慌乱道:“弟子去为您洗衣。”
“……?”
叶长溪默然,花迟这不合时宜的“孝顺”之心,令他一时说不出拒绝。
花迟捡着衣物,逃也似的后退了好几步,临离开之际,又忍不住探头去看。叶长溪正梳洗着发,见他指节拨弄乌亮的头发,一顺捋到了胸前,后背一览无余,水滴顺着脊背上紧致的线条流下,洇湿一道道水痕。
他脑子有些热,再不敢多看,忙将目光从泉洞中挪开。怀中捧着叶长溪的衣物,犹豫再三,真打了水去院中清洗。
花迟走后,泉洞内又静下来,只剩水流声不断。
这泉洞之中的泉水除可作清洗外,也是一种药泉,能够医治内伤,调养冲撞的修为。归雁山人杰地灵,各峰皆有这种药泉。
叶长溪松开了先前缠绕在发间的手,从泉水中走出,换上干净的衣物,往回走去。
花迟也不知自己是脑子抽了哪门子风——北冥虽禁止他们弟子在日常事上偷懒耍滑,可熬成了“长辈”,该用清净咒就用,不比他这手洗得干净多?
他将衣物晾晒好后,估摸时间,觉得叶长溪该是快洗完了。他犹豫再三,环顾四周,不见任何人影,于是悄悄对外袍施了个晾晒咒,将那件蓝白外袍收入怀中,溜回自己屋中藏在枕下。
花迟以为自己藏得小心翼翼,一如他深藏的那些小心思。
庭前桃树早已谢了许久,枝叶泛黄,结了些烂熟的桃子。薄暮冥冥,落在满山秋色中,却平添三分萧瑟。
叶长溪并未直接从溪兰居庭中而去,不施一法,而是借桃树隐去身形,眸光却看向院中。
他静静地看着花迟对那件外袍施咒,再将干了的袍子收入怀中,一路溜回寝屋,行事颇为鬼祟。
只是叶长溪没有制止,也没有追问。
那双平静如湖的眸子难得起了波澜,他眉头蹙了蹙,像是遇到件极为棘手之事。
入夜后,花迟将屋中的窗户连门一并紧紧关上。他做贼似的挪开枕头,捧起那件外衫,鼻尖依稀可嗅其中兰香——也不知叶长溪的衣物是用了什么法,这兰香似是洗不掉一般。
很好闻。
兰香直接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叶长溪沐浴时的模样。水雾朦胧,却更为那匀称的赛雪白肤与紧致的肌理增添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