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她看《梧桐树庄园》,会幻想自己也拥有一个从天而降的救赎凯斯威尔。而那个凯斯威尔会替她摆平一切。
她的凯斯威尔没有降临,现实里的许俊杰是被他自己拖下水的。
自作自受,是所有结局里,最响应命运,也最不解气的一种。
学校进行好几轮反校园霸凌主题演讲,大修校规,打印成册,每个人都要背。
这番整改很成功,至少那三年,没人犯事过。
可有一种没有准确学名的东西在暗处生长,缠绕心头,烫得刺痛,痒得难耐。不需要诵背,已然墨守成规。武力太粗鄙,它不屑一顾。
分数、脸蛋和俏皮话——这些就够了。
擅长这种社交编组的人们,暂且称之为风云人物,青春的故事翻来覆去,说的都是他们的故事。校服终究没有完成它的使命,人只要露出一层头顶,就可以分出高低贵贱。
和当初躲林辜月一样,盛放见到那些人就会绕道,多绕道了几次,就绕进了和她有着相同戒备眼神的小群体中间。
她们主动送她可爱的小物件,给她取亲密的友善的昵称,不吝地夸奖。她们围着盛放转的模样是有效的强致幻剂,让她第一次忘乎所以。
盛放满怀感恩之心,帮她们带饭和饮料、写作业;自己分明也冷,却把外套给更瘦弱的人;什么恋爱、帅哥、时尚的话题,哪怕第二天有小测,她也会放下书,在电话里听完,真心实意地送上参考意见。
她们经常喊她一起用美颜相机合影,说好不上传动态。可是盛放还是看到了。其中一个女生,只发了和她的合影,文案是:“盛放好看,还是我好看?”
是故意的,还是忘了屏蔽,无所谓,盛放都当作没看见。
那个女孩确实出落得越来越美丽,逐渐被推崇,理所当然地住进了校园凡尔赛。她大大方方地打包剩下的人一并进入宫殿。
贯穿友情的主题词是公平,这下轮到她们假装看不见盛放。
之后有一节体育课,盛放和那个被许俊杰欺负的脑损伤的男生搭档。
他做坐位体前屈,口水濡湿了下巴,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堆话。总结而言,是:“他们叫我脑瘫,不是在骂人,因为我本来就是脑瘫。”
“那他们叫你从他们下面钻过去呢?”
他一边傻笑,一边慢吞吞地唱:“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My fair lady……”
有那么一瞬间,她庆幸,她竟然能十分健康地感受到恶意和傲慢。无论如何,她至少有健康。
盛放哭了。
她再也不敢和他说话。
盛放离开办公室的一路上都在斟酌,是要逃还是要去。
没有得出答案,却已经走到话剧社教室的门前了,里头的欢笑声穿过厚墙,嗡嗡地在她耳边环绕。意料之中。
任朝暮拉开门,没预料到门后有人,惊讶地扬了一下眉毛,接着侧身示意让盛放进去。
盛放看见他手上有两杯喝空了要拿去丢掉的奶茶塑料瓶,心想,原来老天是在眷顾她,没有让她的自作多情赤裸地摆到台面上,供所有人浏览。
热闹涌来,到她的脚尖就撤退。
盛放木讷地跟在林辜月身后。
教室里的声音早已彻底冷却,她还在想向秋澄刚刚说的话:“台词是来不及再一起对了,辜月你和她顺一下双人舞吧,你们俩有舞蹈基础的周末又都学好动作了,应该挺快的,今天也至少能完成一个任务。”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怪她总是迟到吗?他们应该在她来之前就说了不少怪她耽误时间的话吧?她是在被他们讨厌吗?她会被排挤吗?向秋澄在后悔请她来吗?那她还有必要继续在社团里呆着吗?
盛放低头,目光落在林辜月宽松的校裤上。
那裤管在拥挤的拐角擦过她的腿侧。肥大的布料里,林辜月的腿完全看不出形状,可那样依旧漂亮,无比轻盈,不需要费力。
一中的大多数人都把校裤修了,或者偷偷换成和校裤类似但版型更好的运动裤。林辜月却是听话乖巧的少数派。她这个人真的很服从规则,似乎从不离经叛道。或许这是许俊杰当年选中她的真正理由。
那时的林辜月忍气吞声,却能在两年后无畏地站出来,替她解围。自信是环境的投射结果,漂亮的人想要在人前勇敢、张狂,总是比丑陋的人容易太多。怎么看都是命中注定。
盛放的思维无法克制地发散。
她想起初中那个带着朋友住进宫殿的女生。重新推敲,如果当年,她选择和林辜月站在一起,没有落荒而逃,那些被欺凌的日子会不会就不复存在?她会不会也能沾上她的光?
她是不是选错了?
盛放突然觉得很无望。她甚至开始恶毒地期待着,面前这个美丽、富裕、聪明的女孩,至少也该吃一吃夏日里大腿肉摩擦红肿的苦。
“你脸色好差,是身体不舒服吗?”
林辜月的关切打断了她的默念。
她的脸毫无血色,胡诌道:“我今天胃疼。”
“那我们今天不练了,你先回教室休息一下,一个人还能行吗?”
“我没事。”
“我还是陪你一起回去吧。你稍等一下,我去和向秋澄说明情况,因为你一直没回消息,她还挺担心你出什么事了。”
盛放僵在原地。
那么宽广的世界,狭隘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