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的鼻翼微动,像是要叹气又忍住了。她倾身靠近,半环住林辜月的腰,拉住了两侧的袖子口。
远远地看,她们倒像在拥抱。
盛放眼皮稍抬,看了一眼林辜月的下巴。
下一秒,林辜月的胃被绑架到肺。
她艰难地呼吸,道:“……谢谢。”
盛放利落地打了两个死结,语气清清淡淡:“不用。”
她们提气,同时抬起镜子。林辜月被勒得太紧,力不从心,绝大多数的重量都压在盛放那里。镜子歪斜,走廊被拉出两倍长,她们各自在边沿露出了半张脸,与镜面一合,拼凑出完完整整的脸。
林辜月看着盛放的那双眼睛,瞳孔比起小时候漆黑了许多,眼眶依然是柳叶的形状,像书法最后一笔画下的顿点。
实在难谈变没变,亦或是变了多少。她连对最原始的她,都不甚了解。
中途泄了劲,她们停在在中间歇歇息。
林辜月其实对盛放的到来是吃惊的,因为盛放明说过不希望别人知道她会跳舞,而两个舞蹈人偶在剧本开场便有一段三分钟的舞蹈。盛放已经把剧本翻得打卷,一定是读完,知道剧情了的。
那她怎么会来?
这些年,她们与彼此不温不火,不近不远,但却从来没有完全地缺席对方的生活。就像一扇永远无法完全关上的门,总留有一道缝,等着风时不时掀开。
林辜月得承认,她有那么一刹闪过了对于“卡嘉郡主”和“涅朵琦卡”未完的友情的憧憬,但在盛放愈发阴沉灰暗的脸面前,很快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盛放,并不是我告诉向秋澄你会跳舞的。”
对面的人似乎更意外她突如其来的解释,眼睛闪过错愕和懊悔,声音沙哑道:“我知道,向秋澄和我说了,是……总之,她和我说了很多。”
哦,原来是被向秋澄忽悠来的。那一切都合理了。
林辜月自知想太多了,原想解除误会,却让局面更尴尬。她手指抠着腰上的结,干笑。
片刻后,盛放说:“我挺忙的,没空参加排练。我刚刚本来想和她说明清楚,然后退社。”
“她应该猜到了,所以没有给你开口的机会。”
“……你们要是想找到和角色更匹配的同学挺快的吧。我听说当时寒假申请转到话剧社的人特别多,但都被她拒绝了。现在你们还没开始排练,来得及换人。”
“她也和你说过吧,为什么申请的人那么多,最后却选你。”
盛放紧紧地抿着唇,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林辜月手忙脚乱地翻着落到膝盖的外套兜,掏出手机,划到向秋澄在寒假发的消息。
她朗读道:“悄悄和你剧透,我上学期看到了一个体态和气质很不错的女孩子!她做体操的样子真的——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把学校这个破体操做得这么优雅!我决定把她抓进来!你们两个站在一起,搭着跳舞肯定超级漂亮!就跳这段斗牛——我连舞蹈视频都给你们找好了!改编一下跳双女士版的吧!”
她用平静的语气念着向秋澄如此慷慨激昂的文字,不免有些滑稽。
盛放看着她,又好像是看着她身后的窗,说:“我觉得,她应该记错人了。”
“你说向秋澄啊,那个把全市每所初中校服都记住的向秋澄?”
盛放张了张嘴。
林辜月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和盛放说这么多话了,归根结底不是熟人,心底莫名地别扭,手指继续抠着结,缄默之中,那结竟然松了,外套掉到地上。
盛放蹲下来捡。
林辜月垂着睫毛,看向盛放的发顶。
“试试吧——我是说排练。”
“……”
“如果你和我搬了个镜子,一回去后就申请退社,向秋澄一定会杀了我。”
盛放站起身,林辜月自觉地双臂撑直。她的手臂却拂过她的眼前,把外套松松垮垮地系在肩颈处,像个小披风。
“好,我试试。”
虽然费劲搬了镜子回去,但这两节课也没用上。她们蜷在角落,对着视频和纸笔改动作和排位。林辜月也就是个混混奖项和级别的半吊子,不专业,多数是盛放的意见。但不知不觉,两个人心无旁骛,像小学在体育课上聊《梧桐树庄园》那样,偶尔默契地提出同一个点子。
异口同声,是一件多令人享受的事情。
叶限斜靠在柱子上等,好一会儿功夫,林辜月终于出来。
他咧嘴笑道:“走啦。”
“走啦!”林辜月蹦蹦跳跳到他身边,“你不热了吗,看你一直穿着外套。”
“啊?”
“脸那么红。”
叶限摸了摸脸:“有吗?”
林辜月歪头:“是刚刚。”
“倒也不是……”叶限知道她在说什么了。她莫不是以为他突然跑掉,一方面是想去窗户旁边吹风。
他苦涩地扶扶额头,转移了话题:“你今天这么开心吗?”
“开心啊!”
“发生了什么?”
“大约是——大部分事情都在往好方向发生,所以我很、很、很开、开心。”
林辜月突然开始结巴,眼睛也微微睁大了——叶限忽然伸出手,悬在她头顶。
她好像见过这个场景。
可能是海马效应带来的即视感,也可能是某部电影里出现过类似的画面。
“冬天没有落下的叶子,在春天落下了。”
叶限摊开手掌,一片半枯黄半深绿的叶子躺在那里。
“哦、哦,好险,还好你抓住了,不然就要砸在我头上了。”林辜月语无伦次。
“所以我算是救了你。” 叶限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顺着她的话道。
“那、那我以后也救你一次,公平交易。”
“好啊,等你来救我。”
到了车站,林辜月的外套还是披风似地挂在肩膀上。
叶限问:“那你不冷吗?”
然而,她的脸滚烫了一路。
温度这回事也许有时候和天气或四季无关。
林辜月道:“我很热啊!”
马路旁,树枝伸向天空,新叶老叶洒了一地密密疏疏的光斑,宛若银河。
叶限看着她:“也是,毕竟春天到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