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无法掉头了。”
“对。”
“还不如试着自己挣脱绳子逃跑。”
梁好情不自禁道:“对啊,拉杆在别人手上,可是解掉绳子却是能够自己想办法的呀。”
林辜月扬起嘴角。果然,无论怎样,她始终可以相信梁好是那种一旦拿了船票,就敢登船、驶向另一座岛屿的人。
她彻悟般地松了口气,
“所以,小好,对于‘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吗’,你应该有答案了吧。”
梁好歪着头,忽然眼睛一亮。
“是早就有了!”
否则,她们根本不会出现在图书馆里。
人间无穷无尽地抛出问题,索取答案。她们奔跑至上,出奇制胜。
去车站路上,梁好很别扭地说自己不久前来初潮,幸好朱老师教过。还说她第一次用卫生巾时弄反了,撕下来超级痛。林辜月二话不说,拉着她去甜品店,买了个四寸蛋糕,让老板用巧克力糖浆在上面写:“恭喜长大!为自己骄傲!”
她们一口气瓜分掉蛋糕,傍晚的空气已然轻盈,送别梁好,林辜月心满意足地回家。
春节快递停运期间,房间里用了很多年的监控坏掉,不算好事,妈妈会坐在门口盯着她背影。太怀旧了,仿佛回到小学。
她做完两篇精听,回头,妈妈不在那儿。
林辜月扭着脖子和胳膊肘走到书房,抽屉大喇喇地敞开,大约是爸爸忘记带合同了,妈妈去送了。
她摸上抽屉把手,看到里面有一份幼儿园合资协议书。这种项目很不像爸爸会干的。好奇地翻开,乙方空白,甲方的签名是妈妈的名字,日期正是她刚转学到市一小的时候。
从那时起,妈妈不再工作,林辜月不再吃糖醋排骨。
秀珠女士说过:“有的人把自己当作小鸟,一定要找到别的小鸟一起飞行,因为小鸟需要依赖着小鸟。而有的人把自己当作天空,所有的小鸟都只是瞬间划过,从来没有哪片天空离不开一只鸟。你妈妈是后者,但她装成前者。”
林辜月盯着那个潇洒的签名,怔了似乎有一辈子。
这是妈妈的船票啊。
妈妈到家,质询的眼神抛过来:“写完了?”
“嗯。”
“干嘛打赤脚?”
她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抬头,吸吸鼻子:“妈妈。”
妈妈把脚上的毛拖鞋踢给她:“看吧,开始感冒了,你就那么乐意生病吗?”
林辜月没有穿。
她攥着手中的文件,尽可能地用天真的语气道:“这是什么呀?”
“喔,好多年前的。你赶紧把拖鞋给我穿上!”妈妈低下眼,划了一会儿手机,“你下学期开始上SAT吧,普高不比美高和国际学校,还是得抓紧点。这几天还得帮你联系老师,听别人说你读托福的那个机构SAT教得很一般。”
“……”
林辜月静默片刻,冷不丁地问出一个很老土的问题。
“妈妈,你幸福吗?”
“幸福啊,女儿这么听话,老公事业这么好,怎么不幸福,没差几年就要功德圆满了。”妈妈不以为然地回答,继续刷手机,余光看到她的双脚,立即皱眉,“你快点穿拖鞋。”
妈妈,你不因我的存在而存在,而我却因你的存在而存在,你颠倒了因果关系。你是天空,你不是小鸟。你也不要把自己当作小鸟。你一直都握着船票,你可以登船的。不要管我和爸爸了,去另一座岛吧。你的岛。
林辜月很想这么说,可她不敢。
她问:“为什么是开幼儿园呢?”
妈妈瞄到她手上的协议书:“教育最好赚钱。”
“继续做下去吧。”
哪怕是这个理由也好。好过现在。
“刚刚还问我幸不幸福,我说幸福,那么,你是想彻底毁了我的幸福吗?”
林辜月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感到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脚上已经穿着妈妈的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