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辜月掏遍浑身的口袋,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现金。
她咽着口水,和司机面面相觑,背后沁出凉汗,大脑光速运转,盘算如何措辞,用一副好好学生的口吻,才能够先赊账后补钱。
车窗叩响,她一转头,沈嘉越那张脸贴着玻璃跟安娜贝尔似的,把她再吓得再流一层汗。
林辜月摇下车窗,不和他计较,更多的是得救后的感激:“你应该带钱了吧?”
“没有啊。”
她震惊道:“那你怎么来的?”
“当然也是打车啊。”
“难道不用付钱吗?还是你赊账啊?”说到后半句,她心虚地弱了语气。
沈嘉越一脸莫名其妙,仿佛在看山顶洞人,亮出手机屏幕,手指操作了几秒,随后摁倒她的脑袋,半身伸进车内:“你是不是忘了现在已经可以扫码支付了。”
林辜月恍然大悟。
科技真的太伟大了。
码头连路灯都少,黑漆漆地摸索了几步,他们各打开手机手电筒。
沈嘉越左探探右探探:“你给你妈找什么借口跑出来?”
“我爸妈不在家,去普陀山了。”
“哦哦哦,差点忘记,我说我去找同学,可有细节了呢,我说我那个同学骨折摔进医院,结果家里人都不在云江,于是好兄弟我出征救人……”
林辜月没由来地腿一软,用手肘撞了一下还有工夫插科打诨的他,蹲在地上。
“你这就走累了!”
她嘴唇动了动:“不是……紧张……”
沈嘉越一愣,也慢慢弯腰,手撑着膝盖:“不是……怎么被你一说,我也有点……”
林辜月傻呵呵道:“我们有没有点太窝囊了。”
“那也是你害的!我本来没感觉!”
她不否认,站起来,定定神:“走吧,找到他再说,快点。”
说是快,实则两个人行进速度堪称乌龟爬。沈嘉越闷闷道:“你想好要和他说什么以及怎么说了吗?”
她有诸多幻想,然而不觉得有任何一句能应用在现实,答不出来。
“我想好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有点得意,脑袋晃晃,接着回忆起什么,眉毛一拧,“你该不会等会儿一找到他就又逃跑吧?那样我是真的会杀了你,喂,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真的在这么打算啊?”
林辜月一言不发,怔怔地凝望着手电筒光照亮的石阶。
那里伏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小小一轮,似真似幻,疏离皎洁,比月亮更像月亮。
“辜月?嘉越?”
那个影子站起身,变得高大。
只要林辜月稍稍挡住电筒,他随时都能够被夜色吞没。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人可以只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知道他是孤单的。莫名的,她想起了那个随着候鸟飞行,离开了玫瑰,环宇宙旅行的小王子。
她跨过台阶与平地的铁链,手电筒的光从指缝里颤抖地透出。
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到和他的同一台阶上。
林辜月抬了起头。
她无比熟练地,找到了能看见他眼睛的角度。
林辜月只在春秋游来过这个码头。每个老师都翻来覆去地讲解,这里如何是中国船政文化的发源地,如何孕育了海军力量和工业筋骨。但她只偶尔小声回应着同学的闲话,不断踩到从他们嘴巴里掉下来的薯片,目光散漫,映不出任何景象的清晰倒影。
那些宏大叙事是远处的浪,一波一波地发出回音,遥远响亮,但是与她无关。
所有的诞生都是一起用偶然叠加的事故,林辜月实在无法对接连不断的巧合持有信任。然而,此时,她仿佛重新面对了一次历史,重新感受到了时间恒河的流动,重新向人类的文明致敬意。
偶然原来是奇迹。
“好久不见。”
叶限说这句话前,有一小声似笑的叹息,只有她听见了。
从现在起,这个码头对林辜月产生了意义。
沈嘉越眨了眨眼。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罐汽水,塞进他们怀里,说:“我就知道会有这么尴尬的见面场景,所以上车前顺带买了点饮料,我们边喝边讲。”
沈嘉越的话音落下,林辜月飞快地松开了视线。说实话,她本来没意识到有多尴尬。
她转向他,扶额道:“这就是你想好的……”
沈嘉越瞪眼:“怎么了!瞧不起啊!瞧不起就还我!”
他边咋咋呼呼,边用余光悄悄瞄叶限。
被偷窥的当事人察觉到了,笑道:“嘉越还是老样子。”然后偏头,目光微垂,对一旁的林辜月说:“辜月也是。”
她一路狂跳的心脏在这句话中渐渐平息。这大概是一个她努力已久、期待已久的回应。
好久不见,但你没有变,那就相当于从来没有好久不见。
林辜月还是没再敢直视,眼睫低敛,瞥见他穿白色羽绒服,蓬蓬的,随动作变化缩胀,周身柔柔地染出细微的光晕。太明确,太清晰。像月亮,比月亮近。
她应道:“嗯。”
沈嘉越极其不甘愿:“我变了啊!我长高了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