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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糖浆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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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洇他们吃完午饭后,去操场上陪孩子们玩游戏。林辜月不那么爱热闹、也懒得运动,于是瞎逛着走进上午参观过的图书馆。

书架没有一点尘埃,她抽出了一本《培根随笔》。这是初一书籍必读清单上的书,林辜月已经看过了,或者说,是敷衍过了。她仿佛大彻大悟,在空白处写批注,背诵“读书足以怡情,足以□□,足以长智”等打印在提纲里的名句,她清晰地记得爱丽丝在法庭里不小心放倒了壁虎的脑袋,小王子去的第六颗星球比第五颗大十倍,却记不住培根是如何谈真理、谈死亡、谈嫉妒的。

她对课标书都有偏见,感觉是被吊着头,硬去读。她不想连看书都不自由。直到郑克给她分享了一篇关于弗朗西斯·培根的研究论文,读完以后,她给自己留下真言:“不要对文学口腹蜜剑,务必真诚。”然后心无芥蒂地,把《培根随笔》重看了一遍。

她轻轻抚摸着书脊,书间的缝隙像一条条花臂,无法相牵,只能从手指中滑过去。读书的时候,她总感觉自己在错过。

拐角处,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盘腿坐在地上,捧着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书遮住脸。

这本书正是林辜月今天带来的。

她蹑手蹑脚地经过,女孩却突然放下书,露出干净明亮的眼睛,问道:“我读了三遍了,还是不懂,为什么夜莺要用生命换一朵玫瑰呢?”

林辜月差异一瞬,立即蹲下身子,认真回答:“因为夜莺觉得爱至高无上,所以她愿意付出,甚至是牺牲生命。”

“但那样值得吗?最后那朵玫瑰被脏兮兮的车轮碾过去了。夜莺不在了,玫瑰也不在了。”

“我们谁都不能代替夜莺说话。”林辜月思考了几秒,“但你可以为她忿忿不平,看书绝对不是为了驯服自己,所有情绪与认知的打架,那些挣扎的过程,都是我们看故事的意义。”

看着女孩顿时迷茫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种自负于年长,不由自主好为人师的摆弄之态,便快速地用简短的话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也不一定要把书里所有东西都当做知识一样的弄明白,或者当作真理,你可以有自己的思考和疑问。”

女孩这会儿是完全听明白了:“嗯,所以我也可以觉得她做的事情一点不值得,一点也没必要,对吗?”

“当然啊。”

“那你呢,你心底里是怎么觉得的?”

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这个问题了。

林辜月心里慢出一点点酸,也盘腿坐下,眼睛虚空地盯着某处,像是要对白,又像是要自言自语:“不被理解的浪漫主义是一种悲剧,夜莺无法被理解,这是个悲剧,就这么简单。”

女孩懵懵懂懂地点头,问:“姐姐,你也是夜莺吗?”

林辜月噎住。

过了很久,她说:“我是橡树。”

“橡树?”

“是啊。起初,我也觉得我像夜莺。如果抵住一根花刺,用汩汩的鲜血染红玫瑰,就可以换来梦想的话,我愿意。可是我很清楚,世界上充满了虚假,所以我无法毫无顾忌地牺牲。但即使如此,我依然期待看见玫瑰瑰丽地盛开,所以,我想给所有悲壮的追求与炽烈的热爱,一点点理解。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一点理解而已。最终,我明白,我不会是夜莺,我只会是橡树,听完她唱的歌,然后目送她越飞越远。”

她絮絮叨叨地讲完,转头看见一旁的小女孩听得愣神。

林辜月尴尬地笑:“抱歉,讲得有点多了。”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在小时候,温澜能够在她面前那么真诚地畅所欲言,反倒是长大了,能讲的话就少了很多。文文静静的小孩子确实是很令人放心的树洞。

“不会不会,听你讲话是在听课。”女孩摆摆手,“姐姐,我想拿读书笔记本把你讲的话全部记下来,你可以等会儿再说一遍吗?我想向你学习,变成和你一样的人,我也想以后能模仿你,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出来。”

林辜月张张嘴。她从未想过自己随口说的话可以在别人眼里有这样的价值。

诚然,她不是那么不清楚自己水平的人。她摇摇头:“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讲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道理。”

“喔,好的。”女孩有点失落。

时洇满头汗地跑来图书馆门口,喊说要回市区了。林辜月站起身,敲了敲有点发麻的小腿,应道:“马上!”

这时,坐在地上的女孩没头没尾地自我介绍:“我叫梁好,现在读四年级。”

“我知道。”林辜月笑眯眯。

梁好愣了一下,继续说:“我也知道你叫林辜月。朱老师给我们看过你的照片,还有你写的作文和很多奖状。姐姐,你真的是很厉害的人,是我的榜样,我真心想向你学习。拜托你多留一会儿时间,把刚刚的那些话再说一遍,好吗?”

被崇拜的感觉很悸动。林辜月总算明白温澜为何那么沉迷于维系她在她心中的形象。也许对于梁好而言,她也像童话里的人,听说过,向往过。虽然她真的不是什么值得被仰慕的人,但同样的,她有了私心,不甘愿承认梦是假的。

“笨蛋啦。”

林辜月弯下腰,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女孩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我会再把刚刚那些话重新说一遍,但是你不用学习我,或者模仿我。你要看书,比我看更多的书,你也要写文字,写比我更多的文字。你要有自己的想法、情绪、感受,你要成为最好的你自己,走自己的路。这些都比成为第二个我,来得更加厉害。”

离开时,林辜月和梁好说:“我会把自己写的,无论是考试作文、日常随笔还是投稿文章,都寄来分享给你看,希望我能够成为你写作上的小帮手。”

梁好很感激地说:“谢谢姐姐愿意让我学习。”

林辜月想了想,诚实道:“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也可以帮助我。”

她的文章在打分系统下,逐渐规范化并结构分明,这并不算是缺点。但她从来想写的不只是考场作文,也不想懒惰地翻来覆去用套路,在输出上少了真挚。笔墨上的返璞归真很难。童话可以是幸福的,也可以悲情的,但绝不会是功利的。

所以,她需要单纯朴实的梁好。

梁好再三确认这是真的,怯怯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角,重新说了好多声“谢谢”。

林辜月的心猛然颤动。

哦天呐,温澜姐姐,我真的懂你。

回程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着毛毛小雨,在玻璃窗上留下擦伤丝的水痕,车上无比安静,就连妇女怀里的婴儿都含着奶嘴睡得香甜,没有哭喊。

时洇的头靠在林辜月的肩膀上,突然连打了三个嗝,然后捂着嘴自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林辜月睁开了眼睛,鼻息也颤抖了几下。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车上来了五六个裤腿蘸着泥点的工友,看得出来,他们也尽量放低动作的声响,但动静还是吵醒了那个小婴儿。他开始哭闹,妇女慌着哄孩子,除了坐在后排几个离得远的,前排不少人都被吵醒了,车内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时洇边玩着林辜月的手指,边问道:“今天开心吗?”

“开心呀,有意外之喜。”

“是那个小妹妹吗?”

“嗯。今天我们在图书馆聊到《夜莺与玫瑰》,她问我心底里是怎么想这个故事的,其实我那个时候有一点手足无措。我总觉得和陌生人,或者说是不熟的人,讲心底话是挺怪的事情。”

“那你后面说了心底话了吗?”

“说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睛,就会忍不住想‘啊,真的好不想敷衍她啊’,于是不禁认真了起来。”

“感觉好吗?”

“真好,时洇,真诚地和人对话,感觉真好。”

时洇微微抬头,正好可以看见林辜月的睫毛下晶莹的眼睛,她笑着说:“如果你感觉好,那我也感觉好。”

“市一小的班长曾经对我说,你真是一个会说好听话的人。我当时心想,她评价得可真对。你说我没变,其实我变了。除了面对你和嘉越,我确实变得很圆滑,很懂得随口说出一句话哄别人高兴。就算这个人突然消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我还是会假装和他关系很好。时洇,你知道吗,我挺害怕变得这么虚伪,变得像我爸妈那样,很会应酬。”

“但是林辜月心里只有一杆秤,从来没有算盘。”

“那杆秤不也是在计量吗,并没有更脱俗。”

“那只是叫体面啦。并没有人真的关心你那点关上家门的真实,只要见面时能方便行事和迁就彼此就好。圆滑不是错,每个人都会那样。真诚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大家在守护自己的真心,只对限定的人敞开心扉。辜月,你不要担心,你并不是在贩卖这种圆滑,你和你爸爸妈妈不一样。”

好似眼前黑压压的乌云蓦地被一缕清风吹散,林辜月豁然开朗得鼻子有些发酸。

回家以后,她飞快地在那本批注挤挤挨挨的《培根随笔》里找了一处下脚:“真理重要,因为它是人性之光的体现,很清澈的至福至善。真理同时也不重要,因为我们脚踏实地地在现实里生活,不必因追求真而作茧自缚,时刻觉得自己在行奇耻大辱。”

至少这一本书,她没有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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