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在两年前流过产。”朱老师笑了笑,“大家都认真上过生理课了吧,那么,按照这个说法,我的子宫是不是已经不吉利了,变成一个棺材了呢?”
教室的空气凝固,林辜月莫名有种被掐住喉咙的感觉。
“月亮是圆了又缺的。枯萎的树被菌丝缠绕成蘑菇林;小鸟的血肉成为巢穴里嗷嗷待哺的幼鸟的养料,而幼鸟也将茁壮成长,飞向天空;失去一个胚胎的子宫会诞生新的心跳。辜月,小王子是怎么留下他的故事呢?”
“转述给了‘我’,‘我’记录下来了。”
朱老师点头,示意她坐下,然后背身在黑板上挥舞着粉笔。
她写了一个大大的“生”。
“现在请每个同学都上台,把你最近遇到的最开心最幸福的事,或者现在最喜欢的人,都写在这个字上面,大胆叠上去。”
转眼,一个个短句和人名堆了起来,接踵而至,不分你我。
“不错,现在那些你们心中最重要的人事物都参与了、构成了这个字。”
接着,朱老师又在上面写了另一个字。
大家眯着眼睛,辨认了几秒。
那个字是“死”。
“然而,这个新的字并不是黑板擦,抹去你们写下的一切,而是叠了上去,变成了阴影中的一部分。”
朱老师转身,看向他们的目光无比慈爱。
“一直以来的教育,都避讳死亡,孩子们只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结束于心跳线为零的那一刻。但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够比任何人都能知道死亡不是终点。我们每个人都将如小王子那样,只是结束了在地球上的旅程,结束了在这些人面前有哭有笑有的经历。生命用简单地用生与死定式,是对那些伟大灵魂的贬损。我们的未来不是直到找到工作为止,或者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到无怨无憾地躺进了棺材为止。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未来会一直在明天,这个明天看不到尽头,将永远地延伸下去。
“还记得《小王子》里的那句话吗,之所以觉得星星格外美丽,因为那里有朵我们深爱的、看不见的花儿。我们都会从地球上消失,从□□的消亡到被人遗忘,但是我们会作为时间的见证者,在银河、宇宙、星际中漫游,成为最棒的旅人。如果地球上的老朋友想念我们,他们只要照照镜子就行了,我们的生命早就叠进了他们的生命,像黑板上不断重叠复写的粉笔字。即使不被记住,也依旧坦荡,因为星星点点,我们已经如此的无处不在。”
下课铃响了,没有人站起来。
这堂突如其来、没有计划的社会课,是他们的人生中第一次的死亡教育。
朱老师忽然笑得开怀:“辜月,你还觉得沙漠里的蛇令小王子的故事戛然而止了吗?”
林辜月深深低下去的头飞快地抬起来。
“不。”
她摸着心脏。
“因为他的故事也变成了我的故事。”
方爷爷出殡的那天上午,没有任何人组织,所有桦北学生都自发站在校门口,低头默哀。
一场意外的车祸,就在他把果冻塞给林辜月的那天晚上。
她曾经问过方爷爷,这个小卖部会开到什么时候呢。方爷爷说,要一直开到方晓琪从桦北毕业,开到所有孩子都变成大人,大家一推开门还是能变回讨糖吃的小鬼头。
哀乐碾过满地的银杏果,遗像框里的老人仍在对林辜月挤眼睛。最后一把纸钱飞洒到天空,玻璃罐里的山楂片模糊成胭脂色太阳,她握紧口袋里揣了许多天都没吃的果冻。那是一颗草莓味的果冻。她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最喜欢草莓味。
真是一个聪明的老头啊。
我会想念你的,在每一次吃零食的时候,在每一次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
你会选择在哪一个星球继续开一个小卖部呢。
还会坐在收银台用蒲扇散热吗。
在新店铺可不要为了图省钱不修地板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光顾,但希望到那时,我存了很多零用钱,要向你买很多牛肉味蚕豆。
然后你会塞给我一颗草莓味果冻,笑眯眯地看着我。
“下次还要光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