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周五回家,林辜月第一时间摸到书房,打开电脑,登陆社媒账号。然而界面里除了提醒她的电子宠物要被饿死了,其余的消息提示为零。
第二天的英语课和书法课,叶限依旧没来。
她沉默地叠宣纸,沈嘉越洗完毛笔,问她一会儿上完舞蹈课去不去他家吃饭。
“没事,刘婶会带我吃饭。”
“我妈今晚打算做糖醋小排诶。”
“……你帮我和阿姨说我下次再去吧。”她沾了一手墨臭,转身去厕所,摁两泵洗手液,怔怔发了好一会儿呆,手掌不知觉地翻面,正要按向桌台,眼皮一抬,灵魂归位了。
她打开水龙头,一开开太猛,水流哗啦啦地溅湿衣袖的瞬间,一个冰凉的听筒贴上来。
林辜月像霸王龙那样拎着湿滑的手,看见镜子里促狭的沈嘉越,不解之时,耳朵里传来温暖熟悉的声音。
“辜月吗?”
她张了一下嘴,竟然哑了。
沈嘉越更着急:“早上不都和你说了,我去问了叶限,他没事,他家也没事,就我爸和他爸俩老小孩又拌嘴了呗,你偏不信,大半天脸都阴沉沉的,连我妈做的糖醋小排都不想吃!现在让他和你打电话,你总该信了吧!”
电话那头的叶限显然听到了沈嘉越的吵嚷,笑声低低地从鼻腔发出来:“辜月,和嘉越说的一样,我真的没事。”
“真的吗?”她抿抿嘴,发出了声音。
“真的啦。”
“我们还能一起回家吗?”
“我说过了,除非……”
“我们都被沙漠的蛇吃掉了。”
她终于笑开了,一旁的沈嘉越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关上了水龙头。
“但好像这次他们真的吵很凶哦,算啦,和我们没关系,大不了……过两天的清明?哦不对,清明也挺奇怪的,劳动节吧?劳动节,我去找你和嘉越。”
“好,那劳动节见。”
挂断电话,沈嘉越“啧”道:“真服了,你就没想过给他打电话吗?他一下子少了书法课和英语课,肯定比以前闲多了,绝对在家。”
“我……”
当然想过,但她没敢。
“随便啦,晚上还吃糖醋小排吗?”
她眉眼弯弯,心情好了也顾不上沈嘉越居高临下的语气:“吃呀吃呀。”
“呵呵,现在突然不想让你吃了,真便宜你。”
“你别这样啦,我今天舞蹈课应该能早下课,我去帮阿姨打下手。”
她抓住沈嘉越的袖子,沈嘉越神情一僵,然后面露难色。
“怎么了?”她问。
他用力地甩开她,气冲冲地打开水龙头。
“你没洗手啊!”
周天下午,刘婶问了好几次要不要陪林辜月一起进学校,都被她拒绝了。
下车后,她跑来学校门口的小卖部。
“方爷爷,我买这个。”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块钱,和两包牛肉味蚕豆一起放在柜台上。她可不敢让大人知道自己会在学校里偷吃垃圾食品,刘婶知道了就等于爸爸妈妈知道了。
这两包零食都是和时洇、李凯打赌输了的惩罚。赌的是食堂晚上吃的是炒饭还是饺子,她觉得是饺子,时洇和李凯很笃定地说是炒饭。后来才知道,李凯和食堂大叔混得好,提前知道了一整周的菜单。时洇却是纯凭个人直觉,竟然也猜得分毫不差。冲着时洇的野生动物般的本事,林辜月也愿赌服输了。
“辜月这么多年一直都爱吃这个呢。”方爷爷和蔼地笑着,“买了这么多次就不要你钱了。”
“啊,这不行……”
“爷爷!你又不收钱!”方晓琪背着书包从楼上跑到柜台,然后把林辜月手里的硬币抽走丢进抽屉,“你不收,那就我来收。”
方晓琪冲林辜月挤挤眼:“我们一起回学校。”
林辜月点点头。自从三年级,方晓琪住到她对床后,俩人的关系也比从前亲近了不少。从前的误会不必费嘴,在相处之中就自然化解了。
“那这个你拿着,下次还得光临哦。”
方爷爷把一颗果冻塞进林辜月手心里。
林辜月正想说“不用”,方晓琪拉着她的手走了,边走边对后面喊:“爷爷,周五晚上回来,我要吃你做的拉面。”
得到老人的一声“好嘞”,方晓琪才对林辜月说道:“你还不懂吗,我爷爷就是喜欢把爱播撒向人间,你要是不收的话,那可就没完没了了呀。”
“你真了解你爷爷。”林辜月笑道。
“那可不,全世界最了解爷爷的人就是我了。”方晓琪得意完又开始揶揄她,“又和他们打赌了?他们那么狡诈,你每次都赢不了,怎么还那么爱参与?”
林辜月一扭头,看到方爷爷仍立在斑驳的灰漆铁皮屋檐下望着她们,斜阳将一旁的陈皮话梅糖的木箱照成暗橙色,好像不久后就能融化成封存时光的蜡液。
她揉着口袋里的零食包装袋,思索了很久。
“是哦……为什么呢……”
晚餐又是当年吃得费劲的煎鱼,林辜月的挑刺本事已然如火纯青。吃完晚饭,把洗干净的盘子递给卫生阿姨,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她忍不住在心底笑话自己从前竟然连吃道菜都要看人眼色。
办公桌边,朱老师一边抚摸微隆的腹部,一边批改作业。
“自从知道我怀孕后,这群臭小子字都写好看了不少。”朱老师摇摇头,欣慰地打上了一个勾,看到林辜月来了,指了指角落的板凳,示意她坐下。
林辜月搬起板凳,乖巧地坐下,撑着脸打量朱老师。怀孕后的朱老师像被春风吹蓬的花朵,脸圆润丰满了不少,脸颊上也长出了几颗可爱的雀斑,整个人笼罩着柔和的光晕。
"市里有个作文比赛,"朱老师从作业堆里抽出两张纸,"我想让你去试试。"她将报名表推到林辜月面前,"不用有压力,就当是锻炼。"
林辜月仔细阅读着比赛要求,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纸张边缘。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走出校门参赛,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我试试看。"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林辜月会意地起身回班,将报名表小心地折好放进抽屉。
“妈妈!爸爸欺负我!救命啊!”
林辜月才站起来伸懒腰,李凯就拽着她的衣服下摆转了半个圈躲到身后。
她招架不及,半跌在桌面上,手掌恰好抹过泛着铅色银光的族谱树——班里最近流行认亲游,等时洇和林辜月知道的时候,她们俩已经成为班里辈分最小的了。于是时洇果断带着橡皮擦和笔,在林辜月的课桌上好一阵计算,把“曾爷爷”李凯,改成了她们俩的儿子。
“还给我,李凯,我真的生气了。”
时洇的声音崩成弦。林辜月这才偏头看见那个褪成灰蓝色的书包正伏在李凯的臂弯里,侧袋原本用蓝白丝线绣的“时洇”只剩轮廓,像两片发白的嘴唇,三缄其口,说不话。
李凯闭眼抬眉,晃脑袋:“略略略,别以为装生气这招对我还有用!”
“别闹了,还她,不好玩。”
林辜月板起脸,伸手拿包。李凯见连一向好脾气的林辜月的脸色都严肃起来了,愣了愣,反倒攥进了书包扣进怀里,鼻腔冷哼两声:“什么名牌书包?破成这样了还背,当传家宝呢?”
“还我。”时洇的声音微微发抖。
“谁稀罕。”
李凯嗤笑着离开,书包脱手砸到地上。
坠地的闷响让林辜月的心一惊,连忙要蹲下去捡,时洇却更快一步,不嫌脏地抱在怀里。
她低着头,眼球快要贴上书包上凸起的针脚,看了又看。
“真烦,好像又裂开了一点,怎么办,辜月。”
林辜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我奶奶家有缝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