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日夜想逃,只是那顾狗看管甚严,从前院到夫人住的主院,中间需穿过层层把守的大花园,再经过三道垂花门,曲径通幽……对了,里头还有许多女护卫,身形高挑,下盘沉稳,皆不是等闲之辈。”
在极致的愤怒与慌乱下,窈儿的口齿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晰,可惜侯府把守森严,她既进了后院,竟一次也没有出来过,只模糊记得大致路线。顾衍把前朝和后宅分得很开,从不把公务放在后院处理,有时忙起来,丫鬟们经常看到三更半夜,主院熄灯之后,顾衍披上外袍,去前院批公文。
有颜雪蕊压着,除了那次奉茶,窈儿从未见过顾衍,更遑论从中探取什么情报。只能零零碎碎说些后宅之事。方知许并未打断她,等自己窈儿口干舌燥,舔了舔唇,这时方有些心虚。
“义父,窈儿实在无能,只知道这些。”
一阵冗长的沉默,久到窈儿心中慌乱,以为义父识破了自己的伎俩,才听方知许道:“无妨。”
“朝中屹立不倒的顾太傅,你能在他手里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他的声音清润温和,温声问窈儿,侯夫人身子可好,闲暇时在做什么,三餐饮食如何,是否还如少时一样爱吃莲子,早晨晚间还畏寒么。
窈儿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要是方知许问颜雪蕊和顾衍相处日常,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她只能临时瞎编,只关乎颜雪蕊,她便好说了。
磕磕绊绊回到了话,她不由抬头觑方知许的脸,义父修行多年,从扬州到京城的信徒不知凡几,不管面对达官贵人还是街边乞儿,从来一视同仁,眸含怜悯,像画像上不悲不喜的神仙。
现在她看到义父眸若远山,白皙削瘦的手却紧握轮舆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显然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窈儿压下心头的不甘,不管在心里怎么想,在义父面前,她万万不敢诋毁他的心上人。
义父收养了他们这群乞儿,给他们吃饱穿暖,又耐心教化,他们视之若神明,甘愿为义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如今义父为一个女人暗自神伤,他们做儿女的,也该尽尽孝心。
窈儿说服了自己,试探道:“义父,夫人已经认得我了。您常说一事不劳二主,哥哥姐姐们有任务在身,侯府的事,便交给我罢。”
“侯府有位大公子,名唤……”
她没有说完,方知许淡淡打断她,“你跟我进宫。”
“什么,您要进宫?”
窈儿大惊失色,贤王三顾茅庐,把义父请出山,她原先以为京城是个好地方,谁知来了后才发现,贤王简直是叫义父去送死。
皇帝沉迷求仙问道之术,甚至大兴土木,在皇宫建了个道场。这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历朝历代,皇帝手握重权身体却日渐老迈,难免沉迷仙道,以求长生,史书上屡见不鲜,这是昏庸之象。
如今没有谏臣撞金銮殿上的盘龙柱,一是朝中贤王党与太子党争斗日盛,都巴不得皇帝再昏庸些,好叫他们主子上位。二是皇帝和以往那些昏君都不一样,既不求长生不老,也没有造起炉子练丹。
皇帝是要道士们用六壬之术寻人。
据说是一位宠妃所生的公主,意外流落民间,不知所踪。那位宠妃生前独宠后宫,皇帝曾为她视六宫粉黛无物,谁料红颜薄命,只生下一位公主便撒手人寰。
同年,皇帝废黜徐皇后,大肆清理前朝后宫。那年人心惶惶,菜市口的血就没有干过,抄家流放者牵扯数千人,过了两三年才平息。此事后,皇帝很忌讳旁人提起那位宠妃,起居注也被皇帝销毁,未记载只言片语。所有人对这件宫廷秘事讳莫如深,只知道皇帝一直在找那位流落民间的公主。
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天,人力不所及,便寄希望于神道仙法。皇帝岂是好糊弄的?他的耐心最多半年,找不到,便是欺君之罪,杀。
这些年杀了不少沽名钓誉的“仙长”。虽然窈儿自心底觉得,义父是真正的得道之人,可……到底是肉体凡胎,不是真正的神仙,过去三十多年了,说不定那什么公主早死了。
贤王想把义父引荐进宫,不是坑害义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