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早朝散后,顾衍照例去东宫讲学。
从金銮殿到太子东宫的居所需经过两条御道和三道宫门,不远,也说不上近。顾衍曾在沙场上厮杀,和京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不同,他常年习武强身,曾经有刺客刺杀顾太傅,闯过重重守卫,没成想折在顾衍手下,从那以后,朝中诸臣才知原来顾太傅深藏不露。
倘若平时,顾衍出了太和殿的门便坐上轿撵,出入东宫畅通无阻。只是今日早朝下得晚,他便弃撵步行,他身高腿长,体魄强劲,走路反而比轿撵快。
今日早朝,顾渊初回京,满朝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少不得他这个做兄长的周旋。还有皇帝,和顾衍猜得丝毫不差,皇帝竟真叫顾渊找那副未必存在的“江山社稷图”。
这些年边境日稳,刚过完冬天,草原上长出了新草,水流解冻,西绒人逐水草而居,自然不会在此时骚扰我朝边境。
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盘,既不会动荡大局,又把顾家和戚家放在火架子上烤,清流与世家,贤王与太子……京城这摊水,越来越浑了。
无妨,浑水才好摸鱼。
顾衍轻笑一声,脚下步伐沉稳,不到一刻钟便到了东宫。
平时在顾太傅的轿撵遥遥来之前,早早有人去禀报太子,今天他恰巧步行,没有人敢拦教导太子十几年的顾太傅,小太监着急忙慌去通信儿时,刚好被顾衍瞧见。
“站住。”
顾衍上下扫视小太监一眼,眸色微眯,“太子何在?”
小太监伏趴在地,吓得声音直抖,“殿下……殿下他在文华殿。”
不对。
顾衍即刻心中生疑,他又不是阎王罗刹,文华殿是他与太子授课的书房,在老师来之前温课,本是好事,缘何叫小太监抖如筛糠,又何须提前通风报信?
顾衍眉心微拧,冷声吩咐,“来人,带下去。”
他径直往文化殿走去,推开殿门,一小太监匍匐在地,太子端方坐在桌案前,手中握着一卷《道德经》,羊脂玉镇纸在桌案前铺开,狼毫笔放在紫檀木笔架上,笔尖往下滴着墨痕。
“老师安好。”太子起身,对顾衍行弟子揖礼。
顾衍身为太子太傅,同样也是臣子,躬身回他半礼。之后,顾衍来回扫视一周,眸光落在太子手中的《道德经》上。
他淡道:“黄老之学,对殿下为时尚早。”
“杂书罢了,聊以排遣寂寞。况百家之言各有所长,博观约取,也无不可。”
太子温声解释,他年岁二十左右,面容白皙,身姿修长,身穿明黄色云锦,袖口和胸前用金线绣着怒目的五爪金龙,儒雅又不失皇室威严。
可惜……
顾衍闭了闭眼,他从太子垂髫之时任太子太傅,十多年,把一个黄口小儿教导成一个翩翩如玉的公子,他十多年的心血!
小徐后不得圣宠,待太子严厉苛刻,致使太子脾性温和却也软弱。他屡次教导,还是没有把他的性子掰过来。
软弱倒也无妨,听话就好。他作为太子太傅,十几年来,寒风雨雪,从未懈怠一日!他是真心教导他,望他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身子坏了,他恨铁不成钢,却网罗奇人异士为他诊治,除了因为大局,毕竟是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他不忍。
就算到了如今,太子不能生育又如何?管他百年之后洪水滔天,他顾衍照样能把他推上去。
顾衍自诩对得起太子,可他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不是指他身子坏了,而是他……不听话了。
太子竟对他的话阳奉阴违,这比他不能生育还叫顾衍愤怒。
他叫顾渊远离太子,也不是如胞弟推测那般,他根本没想过改弦易辙,而是想叫太子知道一个道理。
到底年轻,痛了,就知道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