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后两人便开始搭腔了,她的话不多,主要也没什么好说,她不想提扬州,那些花花草草总有一天能讲完,常见的场景是她听,顾衍温声细语地讲。
顾太傅出口的,只能是朝政。她当时连贤王和太子的面的都没见过,已经知道了两人的脾性,譬如贤王礼贤下士,体恤民生,可惜出身不显;太子温文尔雅,只是小徐后不得圣上宠爱,对太子过于严厉,导致太子懦弱的脾性,叫他很是头疼。
……
不一而足,顾衍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军机要务,她也不感兴趣,两人闲话罢了,她只知晓一些极其浅显的东西,权当派遣寂寞,但有一点她明白,顾衍顾太傅在朝中拥趸颇多。
自然,树敌也多。
顾府有一阵经常死人,丫鬟、小厮,马夫,婆子……说不准哪天忽然没了。
顾衍不叫人告诉她,她猜得出来,是旁人安插在府内的探子。窈儿连她都能看出来,更遑论顾衍。
她不想叫窈儿横死。
窈儿低着头,她似乎还对颜雪蕊颇有怨怼,闷声道:“我不走。”
颜雪蕊面露疑色,问出上次没来得问出口的话:
“你来顾府,究竟意欲何为?”
“还不是为你!”
窈儿怒瞪着她,既然撕开了脸皮,她不再掩饰对颜雪蕊的敌意。
“他就在京城,你这个负心人,连一面都不肯见他!”
其实方知许给她的任务是看她一眼。如若她过得好便罢了,她过得不好,便递消息出去,今时不同往日,他或许也能和顾太傅碰一碰,救她出牢笼。
凭什么!义父为她毁了一生,过了二十年了,他竟还心心念念救她!
她呢?窈儿咬着牙,经过这些日子在侯府所见所闻,人家侯爷夫人鹣鲽情深,恩爱得很呐。
一对儿奸/夫/淫/妇!
她真为义父不值。
颜雪蕊顿住,当初表哥为她生受四十大板,她心中至今愧疚难安,他既已觅得良人,何苦再纠缠,徒生变故。
她叹了口气,语气温柔,又带着一丝强硬:“下个月月底放归一批丫头,你走罢。”
即使她不愿意走,作为侯夫人,处置一个丫头易如反掌。
窈儿梗着脖子,一副死犟到底的样子,颜雪蕊挥手叫她退下。用过早膳,她问道:“明澜呢?”
从昨日起,她便开始望眼欲穿,今天还不见人影。
碧荷轻声道:“昨晚大公子到府内已经半夜了,三更才洗漱入睡,现下估计还没起身。”
“要不……奴婢前去唤一唤?”
颜雪蕊思子心切,但又实在不忍心打扰他入睡,明澜懂事知礼,待他醒来,自会来主院请安。
颜雪蕊又问起明薇,明薇告了半个月的假,能在府内待一段儿时间。
碧荷道:“明薇小姐倒是早早起了,在侯爷书房,说等侯爷回来,有要事相商。”
颜雪蕊一顿,又想起女儿那桩伤心事。她头痛般地揉了揉额角,碧荷忽然高声一呼,惊道:“呀,瞧奴婢这记性。今日侯爷早朝前有交代,请高先生为您诊治。”
“人在前院住着,奴婢叫人唤他过来?”
颜雪蕊一怔,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高先生”是谁,头更痛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许久,低声叹一口气。
“罢了,叫他来罢。”
不过再喝几碗苦药,她最怕喝苦苦的药汁,捏着鼻子灌都嫌难受。
颜雪蕊脾性温柔,鲜少露出这样少女般任性的情态,碧荷笑了笑,脆生生道:“侯爷临走时说过,今日下值给您带芙蓉阁的蜜饯和酥饼。”
夫人口味偏甜,府中的厨子做的口味甜度适宜,正好,但若一喝药,便有些淡了。
芙蓉阁的点心以甜而不腻著称,夫人喝完药后,配上一碟儿芙蓉阁的点心,她能舒服些。
碧荷脸色揶揄,叫颜雪蕊挥手赶了出去。不一会儿,碧荷领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叟,此人其貌不扬,身穿洗的半旧的褂子,头发花白稀疏,佝偻着身躯,脸上皱纹纵横交错。
在颜雪蕊心中,“神医”不说同传闻中鹤发童颜,至少也该像太医一样,体态端方,昂首阔步。
一个普通的老叟,扔人堆儿里找不着的相貌,这是“神医”?
她心中先怀疑三分,不过既然是顾衍找来的人,她沉默着,伸出皓白的手腕。
昨日顾衍掐的淤痕仍在,在雪白的肌肤上如雪中红梅,极其显眼。颜雪蕊一顿,悄悄把袖子往下撸了些许。
她抬眸,这位姓“高”的先生面不改色,似乎什么也没看到,如此风范,倒有几分高人的模样。
她温声道:“先生,请吧。”
高先生伸出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半天才搭上颜雪蕊的脉,碧荷伏在颜雪蕊耳旁,悄悄道:“先生……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使。”
颜雪蕊:“……”
高人风范顿时化作虚无,高先生同旁的大夫一样,问颜雪蕊何时来月潮,症状如何,平日什么时辰手脚冰凉……颜雪蕊一一耐心作答,过了半晌儿,高先生捋着稀疏的胡须,沉默不语。
碧荷急道:“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呀,能治,还是不能治?”
平日那些大夫,或者宫中的太医,话风全是只能调养,不能根治,颜雪蕊放下衣袖,轻啜一口茶水,仿佛已经预料结果。
“能。”
高先生哑着声音道,“能治。”
“夫人这不是寒症,是毒!”
正喝水的颜雪蕊一口气没上来,呛得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