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解牛,整齐列阵。这军策九九八十一字的布局,赫然是暗示如此用法。
“‘谋’字笔划相交之数为七,那么向后数七个字,暗语中第一个字应该就是就是‘伐’。”
她在首句中由“谋”字往后,轻点七下,指尖落在“伐”字上。她时不时看向彦北顾,但却发现他似乎魂不守舍,也没多想,仅当他也在认真思索,便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其次伐兵’,止戈者为武,其意或为下一个字,是后文中第一个和兵器相关的字之前的那个字。”
“由此,下一个字便是‘逆’。”她的目光迅速掠过后文,指尖再次落在“逆”字上。
“其下攻城,我还未参透何解。”
她的这些话语气冷静、条理清晰,却让彦北顾心乱如麻。他已隐隐地感觉到,此军策背后的秘密,或与旧臣派,乃至前朝的恩怨往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由她解开,定会将她不由分说地裹挟其中。
但若不解开,她又一直会受冷齐贤所迫。
以身入局,她已然是进退两难。
如今她仅仅解开“伐逆”二字,就足以让彦北顾冷汗直冒。他已不敢再细想,随即抬手,坚决地合上了军策。
她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瞬间心中也已了然。
如此看来,冷齐贤殿前求娶,真正的目的是激彦北顾娶下自己。婚姻,自古以来就是坚不可摧、不由分说的同盟。
一旦成亲,冷齐贤只要威胁自己,彦北顾甚至是整个北顾军都会被他轻而易举地牵制。
“软肋之局”下,她以为,他们谋的是,让陛下误以为她是冷齐贤的软肋;而冷齐贤顺水推舟,谋的却是,让自己成为彦北顾的软肋。
她轻叹了口气,幸好,如今他们只是师徒。
“好了,夜深了,”彦北顾亦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起码此时,他不愿她再想这些了,“还说我呢,你也该好好休息了。”
于是二人并排躺下,分衾而眠。
但二人轻闭的眼皮之下,眼珠仍在滚动。这一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仿佛又一一在眼前浮现。
彦北顾的思绪迅速回溯到了,战鼓再擂,隔着千军万马,他望见了那么熟悉的身影,英姿飒爽,坚韧不拔。而后她“策反”降将的那句“两载屈辱保老幼”,却又彻底刺痛了他的心。这样的话,一定出于她。
“你父亲的事,我应该向你道歉。”他蓦然睁眼,侧身望向她,语气微颤。
莫清州其实有些惊讶他会如此在意这件事情。她亦睁开眼,转过身来,真心言道:
“此路同行,我知你初心。”
一句话,道尽宽恕与释然。
悠然的月光撒下,禅房的窄床上,二人相视一笑。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初心永不移,你莫再怨我,好吗?”彦北顾的心似乎被悄然催动,炽热的话随意流出。
他这突如其来的情深却让莫清州有些手足无措。他这样说,倒显得自己像是个怨妇。
“以后……我是说若仗打得完,”她没回应这句,只是慌乱地偏转了话题,接着转身,继续平躺着,“师父有什么打算吗?”
“师父”二字一出,彦北顾瞬间回过神来,也缓缓地转过身来平躺着,“你呢?你可想回扬州路?”
他也没有回答,反而是问她怎么想。
“我啊……大约不会回去了吧。”她的眼中闪过淡淡的惆怅。
“我回去做什么呢,虽是故里,却无故人了。”
“老人们说叶落归根,或许尸骨还会埋在那里吧,但活着的时候——”
“还是故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吧。”
她不过是在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想法。这句话,被彦北顾听了去,却在他的心中生出了一层截然不同的意思。
彦北顾好奇,却不好意思转头过去看她说这话时的神色,到底是认真的呢,还是开玩笑的呢。
无论如何,这话他听了,心里觉得很欢喜很欢喜。欢喜到,他怕自己笑出声来打扰了她休息,便用被沿捂脸,甚至害羞地转过身去。
莫清州见他转身,只以为他是要再避嫌,于是自己也转过身去,静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