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下不会。”莫清州道。
于是大军启程南下之日,彦北顾便横驾两骑,且时不时放手,让莫清州自己掌控缰绳。
自扬州到京都,全军行进了整整十二日。十二日虽难以精进,却也足够让她从一无所知到勉强独立自驾。
钧朝向来骑兵稀少,他的麾下也是步兵居多。西北战事一触即发,若不久的某日他们真的要开拔,再次肉搏那霁人铁蹄,他不希望她的命运依附在任何人身上。
缰绳在手,她起码可以进退自如。
“屈文是西北人士?”莫清州初掌缰绳时还很紧张,如今常速驾马时已可以思绪井然。
三位统领,张惕守她第一日就见过,确实可堪重用;孟虎她也于布局那日,于老军师营帐中略识,虽莽撞了些但心思坦荡。唯有屈文,这与彦北顾同出身寒门士子、随军时间最久的人,她从未见过。就连阵前点兵,他也不曾露面。
“屈文是宁西路人,与我同岁,却已中举,那年他本是要进京赶考的。”彦北顾从莫清州的语气重听出了几分小心翼翼,向她轻轻颔首,语气克制地回答。
他仍记得那年流亡路上,他与屈文初遇。
屈文将行囊中的书稿尽数挥掷于战火中,与他一同捡起刀,泛红的眼眶中泪光逐渐隐去,“家国危急之际,我等虽为书生,但只要尚可举刀,就不该一退再退。”
彦北顾想,若没有屈文,他大概不会如此坚定地投笔从戎、以武止戈,不会遇到虎子和惕守,不会请老军师出山——不会有他的今日。
只是此幕想来……已经恍若隔世了。
宁西民风刚烈坚韧,北霁数番围剿,宁西人奋勇抵抗,甚至拖垮过北霁精锐队伍。但单凭斗志怎可抗孤立无援的局面,于两年前仍不幸沦陷。
霁人恼怒,收宁西路后连屠六城。朝廷虽兵力渐复,然对于一已成断井颓垣的宁西路,已觉得难有大用。他们又被扬州路军情所累,无法援兵宁西。
加之屈文近年来屡增新伤,于是军中事务常常以身体为由推脱。
昔日那个不甘退缩的少年,如今早已尽失锐气与斗志。
“他身上新伤颇多,自宁西路失守后更是失了精气神,所以军中事务少有顾及。”彦北顾以尽量平和的、不带评判的语气说道。
莫清州却还是用余光扫到了,他颇具惋惜与感慨的神色。莫清州听来,他的话比起陈述,更像是开脱。她懂得他的心情,可屈文与那轻灵魅影的种种联系,她不能视而不见。若屈文真是冷齐贤的爪牙,那这位天子近臣,乃至天子的布局,都深不可测。
且这军策暗语之解法久久未有头绪……莫清州恍然间想到那日她在慌忙中瞟了几眼军策,多页似乎都很是相似,这种相似感是来源于——
“每页都是九行九列,规规整整的八十一字。”她低声自言自语道。
彦北顾催马稍前,二人与大军拉开了十步距离,“如此说来,其字行排列有如士兵列阵?”
他蹙眉深思,欲言又止。
老军师擅梅花易数,曾有兵卒听闻,临阵前强闯到老军师面前,求其以他在兵阵中的行列数起卦,卜算吉凶。
听信天命,人之自然,只是——
前朝原本经济昌盛,乍而国灭,其外是因为武将兵强势大、谋逆作乱;其内则是因为上至国君,下至朝臣,无人心系政事。
末帝晚年痴迷卜卦,尤以梅花易数为至爱,一时间朝堂之上众臣人人起卦,皆精于易术。
时至今朝,虽也偶有算命先生行卦街市,不过“信者有,不信者无”。
自那起,彦北顾于军中明令禁止起卦,命数之事,渐无人敢言。
彦北顾正思索如何将此事倾囊相告,忽而阵风袭来,一阵寒光。
定睛看去,实乃箭雨。
“虎子,长枪!”
彦北顾接过孟虎抛来的长枪,翻腕转动,以枪杆为盾,罩住自己和莫清州。其后军士亦反应迅捷,即刻列盾阵以御敌。
长箭远射,乃霁人作风。
五万大军严阵以待,斥候几欲出动,前方却骤然鸦雀无声,再无一点动静。
“来者何人,来犯钧兵携御前承旨!”彦北顾跃马而下,立于阵前,枪尖直指箭雨所来方向。
须臾之间,前方传来马蹄声渐远的声音。